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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琐事缠身,给子衿殿的礼物早已备下,我却迟迟未能脱身去拜访衿娘。其实左不过是新皇登基,六宫诸事都要定好规矩,让底下的人守本分。加上我本就是第一次协理后宫,上头又没有一个国母来教导一二,所以学起来有些吃力。
五月初旬的时候,院里的桃花也快要落尽。我放下手中的彤册,命嫣儿到酒窖里取了一壶桃花酒,又吩咐了人去打听皇上是否在子衿殿。饶是询问了一番,说是皇上在养心殿看奏折,我才心下安定,吩咐人提上桃花酒和礼品坐着轿辇往子衿殿去。
说起来,衿娘是我在宫里唯一的朋友。她本是出身烟柳之地,是长安最大的青楼寻欢阁的一名妓子。虽并非花魁,但裙下恩客不少是文人雅客,反倒使她在长安风光无两。
我初见衿娘是在四年前,三皇子府。
四年前的盛夏,长安里均在风传三皇子苏颖稷欲收一个青楼女子为侧福晋,并且为其搭建子衿阁居住,日日流连其中。
我是公主,不似皇子般可以在及冠之后赐府邸居到宫外去。所以初听闻此事我是百般不相信的,毕竟皇兄并非好色之徒,府中的姬妾除父皇赐予的外,从未再纳过一人。这样的一个人,如何会留恋烟柳?
可就在三天后,父皇突然召了皇兄到御书房议事。那****刚醒了午觉,便听闻外头闹哄哄地烦心得很。唤了嫣儿来细问才知道,皇兄被父皇赶出御书房,罚在烈日下跪着。
我一听连忙起身,匆匆更衣便要往御书房的方向赶。刚踏出晨曦宫就看到早已守在那里的素蓉姑姑。
她向我福了福身,拦住了我的去路。“公主此刻可是想到御书房求皇上饶过三皇子?”
“姑姑既然知晓本宫心意,又何故阻拦?”
“奴婢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在此阻拦公主。娘娘说了,御书房她已经去过了,皇上此番是动了天怒,如果此时公主再去求情,只会让皇上觉得三皇子冒犯皇家尊严,愈加应加以严惩。”
素蓉姑姑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瞬间把我淋得清醒。皇家子女虽然风光无限,但是父子之情其实也不过是君臣之情。但凡是皇帝,都不希望天下有人触犯他的威严,自然连子女也不能例外。
我于是向素蓉姑姑行了个晚辈之礼。“本宫谢姑姑指点之恩。”
素蓉姑姑对我的表现甚是满意,又着意提醒我御书房那边早已打点妥当无须忧心。我于是命人拿了一对青玉镯子赐予素蓉姑姑,恭恭敬敬地将她送走,再自个回了雪缘殿。
果真,在皇兄连跪三日中暑昏厥之后,父皇终于松了口,许了衿娘进府之事,但是却不是以侧福晋之身,而是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此事风头渐淡之后,我便寻了个探病的由头缠着父皇许我出宫。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几乎被说成不近女色的三皇兄不顾一切都要迎娶进门。我是从小偷看惯了红拂女之类的义姬之事,所以也不免在相见之前便把衿娘和红拂女一流归在一处。
初见衿娘的时候,是在子衿阁。整个子衿阁栽满了杏树,那时杏花开得正盛。
俯窥娇娆杏,未觉身胜影。
此般诗境,倒让我愈加想见见这个嫣如景阳妃的衿娘。
然而见到衿娘的时候,却着实让我失望至极。衿娘没有传说中清秀文雅的义姬风范,身形窈窕,身上着着薄纱愈发显得丰满的曲线如若春日里飘扬的风,那双美眸更是噙满了妩媚之色,一看便知是久经烟柳花巷迎欢送笑之人。
我不免有些泄气。
“这位姐姐是?”衿娘规矩地向我行了个大礼,端着笑问我,声音尽是妩媚之色,酥得我骨头都发软。
“什么姐姐!本宫是当今的温华公主。”
她自觉失了礼数,慌忙向我跪下告罪。
我也不欲叫她起身,只是绕过她径直走进子衿阁里。未曾想满院的杏花还不足以体现主人的精巧心思,这子衿阁内更是书香满屋,空气中弥漫着瓜果清新的香气和文墨的气息。窗边放着一只琉璃花樽,上头插着几株桃花。内屋与外屋之间隔着一席珠帘,但却是用最简单不过的散珠串成,巧的是每颗散珠都雕刻成各种花的模样,走近竟闻到了几股花香,仿若百花尽在眼前
我不由转身问道:“这是如何做到的?”
“回公主的话,是用南海进贡的珊瑚珠雕刻成百花模样,每日浸泡在新鲜的百花汁液中一个时辰,连续浸泡十日才得以悬挂起来。之后每日用百花香熏上半个时辰便可。”我未叫衿娘起来,她倒也守规矩,一直跪在原地答话。
我本无意刁难于她,听她说这般新奇的方法反而对她添了几分好感,便许她起身。她也便紧跟上来接过贴身丫鬟手里的茶壶,亲自为我斟了一杯茶恭敬地递到我面前。
我伸手接过茶,放在鼻尖闻了一下,是上好的西湖龙井。“确实是好东西,看样子皇兄很是宠你。坐下吧,也别总拘着礼了。”
衿娘向我福了一下礼算是谢了恩,然后在丫鬟的搀扶下坐在我对面。
我抬头在她的屋里环顾了一圈,在珠帘旁边还放着一个檀木书架,上面安置着自先秦至今的诗集,我不禁有些讶异。“本宫听闻你出身花柳,怎的也识文断字?”
“回公主的话,奴本是江南女子,家中以经商谋生,故而自幼习得几个字。后卖身为妓,才断了诗文念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想起衿娘所住的地方叫子衿阁,便兀自念出了诗经里的《子衿》,想起纳兰默,突然心下也就柔软了许多。“你如今是皇兄的侍妾了,虽是没名没分,但到底也要顾及皇兄的脸面,便无需再自称为奴了。你既好诗书,可有偏爱的句子?”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我心下徒然一惊,但却未露半点声色,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李清照的《月满西楼》,然而衿娘怎会不懂得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
衿娘的脸色骤然一变,惨白得犹如十月的月光。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曲《月满西楼》,道尽了多少女子的相思愁苦。衿娘如今恩宠优渥,这相思之人,自然不会是朝夕相对的苏颖稷。
我念及她久居青楼污秽之地,却长年隐瞒着心底的相思,这般愁苦却不知她的情郎是否知晓。可无论是否知晓,此生她与他,早已是无望的所在。
我骤然对衿娘有了些许同情之意,便未明目张胆地将她诗中的隐意挑明。
自那日之后,衿娘对皇兄的体贴情意更甚往昔,京中原本对她颇有微词,但随着她的贤惠名声传开后反倒引得诸多文人墨客为她写诗作词。
我心中是知晓她的,既来之则安之,这话她到底还是听了下去。
后来我独往翠竹山庄,这三年间都以卧病休养居之,所以甚少有人知晓我去往何方。临行前,衿娘来送我。那时她已身怀六甲,但听闻她在府中过得一点都不好,受尽排挤。
我们两个便站在了青玄门前话别。
“多日未见,嫂嫂倒是消瘦了不少。”
她惊闻我称她为“嫂嫂”,吓得四顾环绕确保无他人在场才稍显放心。“妾身不过一介草芥之身,如何当得起公主的这声‘嫂嫂’。若让福晋听了去,倒要生出许多是非来。”
我心下叹息。虽然有皇兄的厚爱,但她终究还是难逃深宅之争。“此刻一别,不知何时方可再见。你千万保重身子。特别是如今身怀有孕,你便不再是孤身一人,万事多为自身和孩子考虑。”
我与衿娘交情其实不深,但是比起其他几个只知争风吃醋的福晋格格而言,我总对她的恬淡性子更欢喜几分。流落风尘多年,还能修得这般与世无争的性子,到底是值得我敬佩非凡的。
听闻我提到孩子,衿娘的脸上化开了一抹浓浓的甜笑,溢满了即将为人母的欢喜。“夫君很是喜欢这个孩子呢。我倒只盼是个女儿,无忧无争平安一生。倒是公主此番离去,身边唯有嫣儿一人伺候,万事千万小心谨慎,顾全自身。”
我心下感怀她送别之情,用手轻轻刮了一下她微显的肚子,从手上摘下随身佩戴着的白玉手镯放到衿娘的手中。“还有六个月孩子便出生了。我这个做姑姑的却没福分看一眼外甥。这个手镯便勉强当是姑姑致歉之礼,待来日我归来,再尽数补上。”
她神色惶恐,不敢接过手镯。但看我执意如此,也便只好收下了。
后来我在翠竹山庄,除却线人带来的皇宫的命令之外,总不免多问几句衿娘的情况。听闻衿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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