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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绍禹收起合同,扶一下镜架,再回望一眼胜男,胜男此刻眉心处拧出一道竖纹,人面湿桃花。桃花绽放着,便结成一颗粉红色的水蜜桃——剥了皮的水蜜桃,水灵灵的。
梁绍禹再抽出一张面巾纸,刚要给胜男拭去脸上的眼泪,手却停在空中,递到了胜男的手上。
胜男的故事让他不忍再狎昵她,他刻意与她保持着少有的绅士风度,她是那颗不可亵玩的水蜜桃,他要保持她的新鲜。
“你说话啊!”家琪晃着梁绍禹的胳膊。
梁绍禹略一思忖,说:“先吃饭吧,饭做好了吗?我看附近好像有家餐厅……”
“早做好了!她一大清早送孩子上学后就把酱炸了!”家琪酸溜溜地说。
梁绍禹这才觉得,一股久违的炸酱香气已氤氲在周围。
“很香。”梁绍禹闭上眼睛,狠吸一口屋内的酱香气,再睁开眼睛望一眼胜男,笑说:“我给公司的法律顾问打个电话,让他下午一点半来一下。”
胜男勉励微笑:“谢谢你。可是,只有炸酱,你们稍等一下,我做几个菜。”
梁绍禹拒绝道:“不用,饭是为了填饱肚子,家琪,你去烧水,
煮面。”
家琪指着自己的鼻子:“为什么是我?就因为我刚签了卖身契吗?”
梁绍禹淡淡地道:“因为麻烦是你惹的。”
家琪如霜打的茄子,眼皮垂下来,耷拉着脑袋去了厨房。胜男抓起沙发上一只米色的坐垫,攥着一角不断揉搓着。梁绍禹取下草莓形状果盘里的一颗苹果,用果盘里的小刀开始细细削皮,嫩红中泛着丝丝微黄的苹果在他的手中托着,果皮沿着他修长细致的大拇指一层层滑下来,不一会儿,一只拳头大的苹果便托在他的左手上。
胜男的眼睛却定格在不知方向的一处,待苹果递至眼前时,她一把抓住梁绍禹的胳膊,满眼的坚定果决:“梁先生,你觉得这个官司打赢的可能性有多大?”
梁绍禹眼神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失落,“胜男,值得吗?”
胜男点头:“他是少游哥唯一的宝贝,再也没有第二个了。”梁绍禹黯然地放下苹果,“不后悔?”
却听家琪在厨房中大喊:“胜男,面条怎么才算熟啊!”
胜男便跑进厨房,只见锅里的半锅凉水里满满地扔了一大堆挂面,忍不住挥起一拳:“你这些年怎么没饿死!”
面条煮熟了,胜男做了一个西红柿蛋汤,切了黄瓜丝、胡萝卜丝,取几块红得滴了血似的腐乳,还有鹅肝酱,三个人便草草开饭,白底子青花碗盛着一碗面条放在梁绍禹面前的时候,梁绍禹问:“有盘子吗?”
胜男便给了他一个宽盘子:“不好意思,是挂面。”
梁绍禹的眼圈有些发热:“吃的就是挂面。”
于是,饭桌上,便出现了一个炸酱面绅士:刺溜刺溜地往
那张微微上扬的薄唇里送沾着酱的面条,一碗,两碗,头也不抬,第三碗的时候,梁绍禹才微微抬头,擦一下油汪汪涂了棕色“唇膏”的嘴角,笑道:“很好吃。”
胜男便从他双微笑的眸子中探出几分辛酸来。
一点半,梁绍禹公司的法律顾问准时抵达,听完胜男的陈述之后,点起一只梁绍禹递过来的雪茄,一言不发。
梁绍禹认真地望着他,胜男亦是一双大眼睛不眨眼地瞪着他。
律师干脆果断地抬头,粗壮的指头将雪茄掐灭在烟灰缸中:
“老实说,这个官司赢的可能性不大。”
“啊?”胜男从沙发上一下跳了起来,梁绍禹不动声色地将胜男按下。
“哦,是吗?为什么会这样?”梁绍禹淡淡地问。
“首先,根据法律,父母是未成年人的监护人,孩子的父亲去世了,张颖是孩子的亲生母亲,本来就是孩子的第一监护人。第二,她经济实力比你雄厚,监护人的经济状况是法官考虑的相当重要的一个因素。第三,陈家琪还曾有过欠高利贷的经历。”
“那不是家琪欠的钱!而且,家琪也不是孩子的亲叔叔!”胜男大声打断道。
梁绍禹攥住胜男的手:“先听江律师把话说完。”
江律师冲梁绍禹点头,继续说:“不管是什么情况,如果对方强调这一点的话,都会对你非常不利。”
胜男一听,一串泪珠又忍不住地从眼里溢出来,下巴抵着的抱枕不觉又湿透了一大片。
家琪刚从梁绍禹放在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闷不吭声地低头狠抽,听到这里,狠咬一下嘴唇:“如果,我不是她男
朋友呢?”
江律师冷笑:“卓小姐,你今年只有二十几岁吧?你一辈子不嫁人了吗?”
卓胜男狠狠地抹一把冰凉的眼泪,咬牙道:“不嫁又怎么样!”
江律师摇头:“法官可不听你说这个。这也是我说的第四,第四是你的年龄,法官会认定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卓小姐你设身处地想想,和继父继母一起生活的孩子,在外人眼里,比得上和亲妈一起生活的孩子吗?”
胜男咬牙:“可是,孩子会选择和我在一起!”
江律师抿一下嘴唇,接过梁绍禹递上的红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卓小姐,孩子才四岁,他的意愿并不重要。”
胜男本来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江律师此话一出,她的世界,便轰的一声巨响,她的眼泪也在一瞬间干涸。
胜男扔下抱枕,端起自己面前的满满一杯早已冷却的水,一扬脖灌下去,呛得她猛咳着,捏着的杯子居然啪地一声碎了,碎玻璃将她的食指迅速变成了红色,一滴鲜红顺着她的手掌渗入她的白毛衣。
梁绍禹一把夺下胜男手里的碎杯子,头脑间嗡嗡作响。
“可是,我和孩子的父亲有结婚证的,我们是合法夫妻!孩子没有父亲,我有监护权的……”胜男再也无力去辩白,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
“这正是你可以抚养这个孩子的理由,卓小姐。当然,如果你想打官司,我们可以强调两点:第一,亲生母亲对孩子的态度,作为生母,原告明知儿子在这个城市里头,四年里却没有尽过半天的母亲的责任,第二,孩子那么小,她又自己开公
司,百忙之中,是否适合照顾小孩。这显然有些分量不足。除非,能找到她的生活习惯相当恶劣之类的事例。”
梁绍禹摇头:“我看她不像。”
胜男已无力去听,也无力去看什么,她只觉得声音在耳边飘飘飘忽忽,像是一阵青烟晃在远处,她眼前的东西也模模糊糊,像是隔了一层纱,又像是抹了一层浆糊。
“我们知道了,江律师,谢谢你。”梁绍禹起身去送江律师,送走江律师之后,亦是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家琪将打火机点着,又给自己点上一支,胜男晃晃悠悠起身,将两人口里的烟一支支抽下来,手里晃着两根烟,痴痴地说:“别抽烟,少游哥最喜欢抽烟了,你看,他现在病死了,孩子都不安生……少游哥,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胜男一面说着,只觉得两条手臂空荡荡的,身边有个热乎乎的躯体,便抓住那个人的腰,搂紧了,将自己被冻了一下午的脸埋进那个温热的怀抱里。
梁绍禹抱住胜男的那一瞬,只觉得内心的那座高得像城堡似的沙塔在泪雨滂沱中迅速倒塌。
梁绍禹轻轻拍着胜男肩胛骨突出的后背:“你先别急,我在想,如果请得动区仲衡,这件事是不是会好些。”
胜男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陈家琪大叫一声,一边将胜男和梁绍禹掰开一边说:“区仲衡!全国数一数二大律师!”
梁绍禹微笑,笑出一脸不易察觉的苦涩。
胜男的本来散光的眼睛突然坚决而明晰:“那个女人根本教不出好孩子来,我就是把房子卖了,我也要把延延留下!”
梁绍禹拍一了一下胜男的脑袋,淡淡地道:“傻丫头,你觉得这是钱的问题吗?”
“可是,我们请得动他吗!他是打经济案子的,怎么可能打这种民事官司!”家琪依旧不开窍地问。
梁绍禹起身,微笑,表示无可奉告。
看一眼自己的手表:还好,下午二点多,见到某人的时候,112他怕是刚睡醒午觉,陪他打打高尔夫,喝喝下午茶,时间刚好。
“等我的消息。”梁绍禹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水蜜桃。
待梁绍禹走后,家琪却是按捺不住了:“胜男!你说这货是什么人?我总觉得他的背景不一般!他居然去法国学油画,这不就是大少爷的消遣吗!”
胜男不知道,那个被指为大少爷的人,一个小时之后,已带一副黑墨镜,低调地进入一座玻璃铮亮的大厦,乘电梯直通三十七楼。
与此同时,亦有人给二十六楼的某人通风报信:“周先生,您的哥哥居然回来了,好像去找老爷子了!”
被称作周先生的男人此刻正与自己的部门经理耳鬓厮磨着,听此消息,闻虎色变似的将搭在桌上的双腿掀起来,一把将女人推开:“你说什么?那个丧家犬回来了!他不是再也不和周家有一点牵连吗!知道了!这几天,你给我密切关注他的行动!”
说完之后,狠狠将电话一摔。
女人拧着身子,娇滴滴的小嘴噘着:“哟,你的太子地位要不保了吗?”
周先生冷哼一声:“那个丧家犬,他不是广告生意做得挺好的吗!他跑回来做什么!”
女人摇头,将肩上的长发往背后一抛:“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何况人家本来就是大象,而且是英俊的大象。”
周先生不屑地一笑:“有屁用,人前风光,背后吃药,他
哪有我强!”说着,一把将女人拽到他怀里,忽然眼前一亮,又将女人推开,拖过键盘,便是噼里啪啦地打字。
“你查什么啊?要我给你查吗?高血压?发病?你查这个干吗啊?”女人不解地问。
周先生微微一笑:“你懂什么!”说着,惊叫起来:“哎呀!这个病怎么这么可爱啊!”
女人盯着电脑屏幕:“可爱什么可爱!他整天又是头晕又是头痛的,你家老头子还不是更关心他!”
周先生指着一处:“你笨啊!接着看!”
“他是你大哥啊!”女人吓得娇颜变了色。
梁绍禹机械地迈着长腿走出电梯,踩着飞天图案的厚厚波斯羊毛毯,不出一丝声响地走入第三十七层的深处。
董事长室的门是黄花梨木材料的,香气泌人,色泽黄润,材质细密,门旁边有一个按指纹的地方,记载的指纹仅有两人,一个是周世舫本人,一个便是刚刚伸出自己左拇指的人。
梁绍禹不只一次怀疑,这个固执的老头子哪天要是出什么意外,偌大的董事长室里连个救他的人也没有,可惜他百毒不侵,且绯闻不断,梁绍禹坚信,老爷子虽有60岁的高龄,无论前年去年还是今年,他身下摇曳的女人的数量不在自己之下。
梁绍禹刚伸出拇指,却又迅速将手抽回,感应器却迅速响应,“滴”一声细响,门自动打开,梨木香随着门的开启更浓了些。
此时,周老爷子正背对着门,笔挺的腰板,笔直的黑西装,178左右的个头,从背后看上去,不像六十岁,更像是四五十岁。
壮年人双手卡腰俯瞰着三十七层之下的场景:拥挤的行人如蝼蚁,车水马龙如玩具,公交车如毛虫,这是他极喜欢看的
场景。
周老爷子的半圆桌三面各有一人盯着笔记本忙碌着。
“董事长,刚才得到消息,M国财政部长决定辞职。”
周老爷子也不转头:“消息从哪来的?”
“他女婿那边打来的电话。”一个戴眼镜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说。
周老爷子略一思索,道:“马上抛美元,进欧元。”
另一位白胖男人说:“董事长,神方集团展开反收购行动,股价现在是二十六块八。”
周老爷子依旧背对着众人:“将在欧洲的资金调回来。”
白胖男人抬眼看一下老板的背影:“可是,那么大一笔数目,会不会引起恐慌性抛售啊?”
周老爷子道:“无所谓,正好趁低价的时候进货。”
眼睛男继续问:“AGC的股票涨到39.8了,要抛吗?”
周老爷子也不回头,微抿一口色泽明澈剔透的红酒,淡定而有力地道:“先抛10万股。
另一个男子也开口道:“董事长,QP股现在跌至7元了,要买入吗?”
周老爷子依旧俯瞰着楼下,几秒钟之后,铿锵有力地道:“先买入50万。”
然而,他刚说完,耳朵却微微抖动了一下。这是梁绍禹最佩服他的一点,他的洞察力机警如雷达。
“嗯,Tony,你刚才说什么?”周老爷子的声音缓慢迟钝下来:“跌至多少了?”
说完,挺直的腰板也微微弓下去,悠悠转身,从桌上摸起一把老花镜,轻轻擦拭着,擦了几下,将花镜挂在依旧英拔的鼻梁上,继而,慈祥地一笑,眼睛透过老花镜,迸射出掩饰不
住的活力:“回来了啊?”
“你们先出去。”周老爷子打断道。两个工作人员便抱着笔记本迅速离开,剩下两人面对面站着。
“坐。”周老爷子慢慢将自己的身体放入带按摩的日式老板椅上。
梁绍禹隔着半圆形的黑桌子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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