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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从来没想过,救自个儿一条性命的乃是位如此年轻的施主,如是无这施主好心将自己双手裹好,只怕在荒无人烟此地坐倒过一日,全身血水就要流得干涸,再无生路可寻。
而这位白衣施主浑身行头并无多少特别处,既比不得京城里穿贵裘饮美酒的大公子,也比不得那些位左右悬囊挂玉的讲究大员,反而一身白衣潦草,且惹灰尘未掸,惹得和尚总想着伸手替这位很有些随性的年少公子拍去灰尘,怎么都能打量着体面数分,奈何想起这施主乃是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都难随意,故而迟迟没动手。在这时辰里的京城依旧寒凉,狂风稍止而雪花不甘屈居风后,恰如道人祭风过后步虚而来,踏步连番,使一座京城尽染寒霜,犹未见止,茅屋里头四处通风漏雪,偏要强说夏时凉,冬日可就是相当难挨,即是平素相当木讷的和尚瞧见屋外大雪屋中小雪,亦是相当窘迫挠挠光秃脑门,戒疤周遭色泽都一时快赶上白衣施主手腕处的红绳赤红。
而端坐在茅屋中独椅处的白衣公子没半点嫌弃,手提枚使丝绦系住脖颈的青皮葫芦,不住朝口中倒酒,从和尚醒转过后连饮数十口,但葫芦摇晃时仍是满当,见和尚很是手足无措,还相当大方把葫芦递到后者跟前,撺掇饮上几口权当暖暖身子。
“施主好意心领,佛门中人不得饮荤酒,乃是规矩,真要是触犯戒律,要挨师父的藤条打手。”和尚瞧见眼前葫芦浑身朝后缩去,不住摆手推脱,如是瞧见虎狼猛兽,往常木讷面皮都略微露出些惧色来。
“我在京城里听人说,这山寺已有很多年不见人,只剩师父这么位守寺弟子在此,没成想住持方丈也在此,闲来无事可否引见?”白衣公子饮过足足几十口酒,换酒量不济者多半已醉过三五回,而在和尚看来这施主压根不添零星醉相,反而随酒水愈饮愈多面色竟清冷意越浓,此时挑眉眼见茅屋细雪,才难得有两分笑意。
但这问话和尚很久都没想好要如何回话,到头眉眼低垂,合掌叹气。
“此山寺是清净地所立,相当得我心意,城中事毕随意走动,才愿来这山寺看看,说到底听过许多人间与江湖传闻,譬如修禅人佛口蛇心,大腹便便,寺内外田产地宅尽归佛寺之中,搜刮商户百姓脂膏填腹,金身塑像无事时高坐佛堂,战乱起时则是千金藏身闭门不出,说什么脱身世外不便插手天下事,遇大灾年开门放粮善举愈发罕有,怎么看来都觉得小家子气。”白衣公子说罢此话,还要特地顿住片刻,抬眼端详两眼盘坐在破旧床榻处的和尚,见后者微微蹙眉很快舒展开来,才饮两口酒水继续道,“再细想来其实亦不例外,山上宗门之人,学翻手雨云滚覆手山河震的神通本事,而今时有凭己身修为代苍生谋福的却罕有,大多有蝇犬举动算计旁人,谋己身修为福分,乃至不少有诸般残杀手无寸铁之人,抢取山水大妖肝胆心肠化为药引,我自也不例外,不愿插手的事却在计较得失过后踏入其中,自视清高光风仍未免俗。”
“所以佛门初生时不见得其法有缺,再不济亦在大多世人见来多半可取,修行路行长者有搬山填海移云唤风的本领神通,同样是好事一桩,差别就在于如何使唤,本无对错,用起来也自然不能说出个对错,总不能迂腐至极事事都脱身红尘物外看,而需落在人人两字中,言人言己就格外清楚分明。”
和尚不懂多少佛法,从山寺还未凋敝至今师父尚在时,和尚就不是个灵光聪慧的和尚,既比不得众位师兄擅与香客攀谈说法,也比不得师弟开悟甚早佛法精妙,哪怕是到如今来,和尚都觉得自个儿兴许不该是佛门徒众,听闻眼前这白衣施主一番话倒也有可取处,但总觉得过于愤世嫉俗,又生怕说话时步步皆错,坏了这位言语举动莫名其妙的恩公兴致,于是这番话在腹里胸口滚了八九回,直到自认摘干净腐叶蛛网,才晃悠着步态虚浮的身子从那方看不出好坏木制的旧桌案处取来纸笔,写写描描。
这位枯坐山寺守了多年春秋变改的和尚说,不知施主见过多少人间疾苦,自己当年随师父外出,见过足有绵延数千里的流民,也见过商队数百人手尽遭贼寇斩杀,头颅悬在营寨外一步两枚,竟仍未有穷尽,只得沿山路从山巅营寨一路插到木桩上,才堪堪将这几百颗头颅数完,贼寨里大夫人心善觉得造孽过深,出言将师徒两人放去,光是诵经超度就花费了足足十几日功夫。听说那位大夫人是寻常人家姑娘,遭贼人掳掠上山被逼无奈做了大当家的夫人,等到师徒两人下山时,那位穿金带银的大夫人在山巅挥手有一炷香光景,迟迟不愿离去。说来也不怕公子取笑,那时真想着自己乃是个冠绝人世的修行人,最好能一掌掀翻整座山头,替这些位苦命人开个道场超度,使身首合一,总要干干净净入重泉最好。
所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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