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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感觉越来越浓烈,海面上的意识碎片随波沉浮,泛着腥气的海浪也像是老龙腐烂喉咙里发出的叹息。
陆嫁嫁芊指结出莲花,立与眉心之前,一道锐利的剑气自指间亮起,切断了碎片持续不断的沉吟。
神识复归清明。
陆嫁嫁松了口气。
抬起头时,星斗悬在天上。已是子夜了。
宁长久与天骥的战斗亦渐至尾声。
若是此刻有月亮,那这片空气稀薄的世界里,将会有银辉充盈,给战场铺上一层梦幻般的美感,但现在,这里光线微弱,倒像是一座空了很久的楼。
宁长久立在其间,红日孤悬,金乌犹在,白衣依旧纤尘不染,独属于修罗的神剑上,更是一丝豁口也没有。
而另一边天骥则要狼狈许多。
他的神话之躯已经逐渐消磨殆尽,此刻一半是人,一半是鹿与马的结合体,他的肉身上,豁口无数,神话的碎屑流淌出来,雪花般飘散。
天骥明明身负重伤,却低沉地笑了起来:“杀死我又有何用?你根本不敢进入天骥神国,根本触及不到我的本体!暗日即将到来,你杀死作为投影的我都这般费力,又如何能胜过得到暗主馈赠的柯问舟,更遑论暗主本身!”
宁长久道:“剑圣应离南溟很近了吧?”
天骥点了点头,道:“你应能感知的。”
宁长久问:“此刻的剑圣,比之投影的你,如何?”
天骥说着话,金色的面具化作碎片,沿着缝隙落下,“神国之外,我不及他。暗主若灌注神力,那便相当于再造一个可以亲临人间的鹓扶,月国遮蔽,姮娥已然颓倦,你们绝无阻拦他的可能。”
宁长久的剑轻盈而平稳地滑过身前,他直视着天骥的身躯,问:“此刻的我,也拦不住他么?”
天骥的笑声透着阴冷:“我能感觉得出,你的旧国没有完全认可你。非但如此,它甚至已摇摇欲坠,在坍塌的边缘了,你根本不敢完全展开它……你的极限,也只是阻拦我的投影了。”
天骥顿了顿,甚至预言了某些惊人的隐秘:“等着吧,过不了多久,还会有神国开启,届时降临的,将是一个真正主掌杀伐的国主,此刻的你,哪怕侥幸从柯问舟手上活下来,也绝不可能胜得过他。”
事实上,在天骥的认知里,他甚至看不到宁长久能从剑圣手中活下来的可能性。
剑圣一直在养剑。
自北冥起,他在与四个追杀者的缠斗间,便在温养一柄剑,那是他的心剑,一路上,他从头发尚黑的中年人模样,彻底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以年岁流逝肉身残缺作为代价,终于温养出了令自己满意的一剑,藏在他老朽的心脏里。
这将是五百年来,整个人间最为强盛的一剑。
也是剑圣向暗主投诚,获取真正神明馈赠的一剑。
作为投影的天骥自认为挡不住此剑,当然,宁长久也不可能挡住。
这一剑,不久之后就会抵达了。
他逃无可逃。
宁长久对于剑圣的到来,看上去却不太关心,他问道:“这个世界最多允许多少个国主共存?”
天骥直言不讳:“两个。”
“接下来要到来的是谁?”宁长久又问。
“你应该能猜到答案。”天骥说。
“举父。”宁长久脱口而出。
新任的举父,正是曾经圣人的天君。
五百年降至,人间将有圣人出……这句话落在不同人的耳中,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新任举父很在意这句话。
任何能让圣人重新出世的东西,他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天骥并未回答,他像是陷入了疯狂与混乱,忽然发出暴怒的嘶叫,那身帝王的衣袍在风中狂舞,他利爪一张,随手抓捏之下,烈焰的神戟再度凝在掌心,燎天的火光将一切都照得通明。
最后一击,没有任何招式,他将神戟挥舞而起,朝着宁长久当头劈下。
宁长久眸光淡然。
他伸出了手,轻轻虚按。
身后,红日大盛,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白银的长剑随意念刺出,精准地击中了神戟,两者相触时,剑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刹那间,虚境便被银白色的剑影填充满了。
贵为神主的天骥,在这等佛国初开般的光芒与剑意下显得黯然。
天骥的神躯在光芒中开始瓦解。
金色的面具破碎。
其后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接着,这张脸和他的身躯都被千万剑一同刺穿,血肉灰飞烟灭,破碎的黄袍在空中飘下,宛若纷飞的蝴蝶。
但在天骥投影破碎时,他却依然在微笑,并用刺耳的声音下达了预言:
“柯问舟要来了,这样的你,必死无疑!”
宁长久立在空空荡荡的虚境里,下方是远到看不清的人间,上方则是只有一层隔阂的墟海。
他抱着剑,没有离去,似乎在等待什么。
天骥最后的话语甚至算不上预言。
因为他的身影破碎不久,柯问舟就出现在了南溟的海域里。
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
剑圣比叶婵宫先行抵达了南溟。
按照剑圣自己最初的预估,他会在今日清晨抵达。
但此刻尚是三更。
这说明,在来的路上,剑圣的境界又有提升了。
南溟上,陆嫁嫁也已将白银神驹斩灭。
三头神驹里,神官与天君分别是青铜和黄金。白银神驹的中等马不过是个幌子,事实上,它是三匹马中最弱的一匹。这本是天骥的算计之一,但如今看来,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陆嫁嫁收剑之时,南溟漂满了意识残片的大海上,一个苍老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陆嫁嫁剑心警鸣。
她抬起头时,那老者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剑圣温养了一剑。
那一剑只能斩向宁长久。
唯有将这个天道所认为的,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杀死,他才能以身合道,臻至永恒。
曾经最强大的神,即将死在自己的剑下。
这几乎是不可逆转的事了。
宁长久没有逃离,他刚刚击败天骥,精气神亦在巅峰。剑圣这记神仙剑,相当于上古时期那批古仙最强者的巅峰一击,若现在的宁长久挡不下,逃离之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你有信心拦下吗?”
柳希婉的声音在心湖泛起涟漪。
宁长久以心神相回:“我并未打算去挡。”
柳希婉不解。
不待她追问,星光洒满的虚境里,剑圣苍老的身影已徐徐飘至。
他已然年迈,看上去垂垂将死,枯槁的发丝像是轻轻一撮,就能像干草般揉碎下来。
他背着一柄剑,剑由星光凝成,熠熠生辉,与他本人对比鲜明。
“你的右臂呢?”宁长久问。
“断了。”柯问舟答。
“左臂握剑还顺手么?”宁长久问。
“我尚在适应。”柯问舟说:“换了一只手握剑,反倒有了久违的新鲜感,这也是人生惊喜之事。”
宁长久点了点头,注视着他,道:“你从孤云城逃至南溟,在这等追杀之中只失了一臂,今日能恰到好处地抵达这里,确实是人间用剑的最强者,只可惜,你无法称圣。”
柯问舟道:“与世长存者为圣,这是你当年给圣字做下的批注。”
宁长久道:“世界变了,当年的批注当然也就错了。”
柯问舟缓缓地拔出了背上的剑,道:“我很早就说过,这只是改朝换代而已,并不算什么新鲜事,你们这些旧朝欲孽的意志,早就该归于尘土的……你们不愿走,那就由我来将你们送入坟墓吧。”
宁长久持着剑,剑锋也正对着对方。
“看你剑意够不够重了。”他淡淡地说。
柯问舟好奇道:“不打算展开你的旧国么?单凭你的肉身,不可能挡住我的。”
宁长久不答,但他也顺着剑圣的话语,展开了意念,将身后的红日铺了开来。
虚境再度被照得明亮。
一个若有若无的神国浮现在宁长久的后背,好似他真正的,镀着神辉的冠冕。
其中的五根通天神柱尤为瞩目。
降生、婚姻、射日、死亡、重生。
它们是一条延续了几千年的长线,终于在此时此地,构筑成了如今的他。
柯问舟的目光停在‘重生’的那根柱子上,若有所思之后摇了摇头。
“难怪你不肯展开神国。”柯问舟道:“我虽不明真相,但我能感知到,你这根神柱问题极大。”
宁长久不言。
他手持白银神剑,身影转瞬掠到了高处。
整个神国好似都在他的剑尖,与他一道落下。
柯问舟神色肃然,也斩出了自己蓄势许久,最为得意一剑。
这是极尽落寞而沧桑的一剑,意味难喻,若时间的长河流经身前,恐怕也要被它斩断。
神剑斩出之际,柯问舟却蹙起了眉,轻轻咦了一声。
只见宁长久的手中,白银之剑不见了踪影,萦绕在他身边的剑灵,好像被他强行纳回了身体里。
与此同时,金乌神国里,第五根神柱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着。
柯问舟隐约看见,那神柱中绘着一个大殿,大殿中有一对少年少女。
他不解。哪怕这神柱是假的,自己也并不知道真相,它为何会在自己的注视下坍塌?还是说,有其他知晓真相的,正在注视着这里?
已容不得细想什么了。
没了剑灵与神国,宁长久扑来的身影就是真正在寻死了。
他的剑精准无误地撞上了宁长久。
剑光明亮如雪。
宁长久的剑气被打散,体魄被斩开,神血飞洒,在剑气中极速蒸干,他的身躯在刹那之间布满了上万道裂纹,瞳孔也在剑气中涣散开来,身后,那轮红色的太阳破裂,金乌哀鸣着飞回他即将被斩灭的紫府,然后与他的残躯一同被剑圣无可匹敌的剑气,斩入了至高的苍穹。
苍穹也随之开裂。
其后的墟海显露出来。
墟海是最大的沼泽地,将他的残躯瞬间包裹住了。
柯问舟能够感知到,宁长久已经在自己的剑下死去了,而那墟海,便是他的埋骨之地,那个唯有盲鳞鱼与吞灵者可以存活的地方,将会将他最后的神魂也慢慢耗磨殆尽。
剑气加重,推着白衣少年的尸骨,在墟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无论是南溟海上的陆嫁嫁还是古灵宗的邵小黎,她们都有一种梦中踩空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消失了,并且,是终将消失的消失!
陆嫁嫁抬头看着上方,怔神片刻后发疯似地向上掠去。邵小黎也已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幽冥古国。
红楼里,司命捧住心口,瞳孔骤缩,垂落的长发瞬间苍白成雪,她抬起头,看见桌子上的长明烛火晃了晃,然后熄灭了。
白藏亦感到了不对劲……南溟近在眼前,难道她们来迟一步,难道姮娥也算错了?
她激动地望向了叶婵宫,企图寻找一丝蛛丝马迹。
叶婵宫缓缓睁开,注视着前方,面容宁静依旧,似月亘古不变。
青铜神驹在夜色中驰骋着,前方,古灵宗已勾勒出了轮廓。
西国,注视着水镜的赵襄儿痴了许久。
她眼睁睁地看着墟海开裂,看着宁长久不成人形的,没有了一点生气的躯体陷入其中,不复得见。她如遭雷劈,精神木然,许久没反应过来。
接着,她明白了金乌神国崩塌的原因。
第五根“重生”的神柱是错误的。
她分明看见,那根神柱中只有宁长久与宁小龄两个人,其间非但没有宁擒水的鬼影,也没有白夫人的窥伺和那些慌乱的文武大臣。
她虽不在现场,却也知道当日发生了些什么。
所以她一眼就能看出‘重生’的错误。
也正是因为自己在万里之外的凝视,那根神柱才率先坍塌的。
神柱坍塌之前,他便将剑灵收入躯体,那最后一剑,近乎是自杀式的。
他为何要构筑这样一根神柱?这是故意的么?他知道我在看他么?
诸多疑问纷至沓来,赵襄儿心中的惊忧丝毫不减,因为,她确确实实感受不到宁长久的气息了……宁长久,你到底要做什么?!
幽冥古国里。
宁小龄坐在神座上,九幽发现,今日,冥君的身影是颤抖的。
但少女没有睁开眼。
如果说她的心海是一片幽暗的湖水,那师兄死的那刻,便有一滴水滴在了这寂静如镜的湖面上。
少女以心神做出了回答:
“我知道了,师兄。”
……
……
(等下还有一个小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