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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出使前,河南尹郦道元曾特意来访,叮嘱宋云西行鄯善一定细察楼兰古国遗事,探寻伊循古城遗迹。郦道元不仅是位吏治严明的官员,还是位通晓地理的奇才。
“史载八百年之旧国兮!”
一说起楼兰,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师此去,碧波荡漾之蒲类海,已为人烟断绝之荒漠矣!”
对于楼兰古国消亡的原因,他表现的非常自负:
“缺水!沙化!西域南北有大山,一曰昆仑,一曰白山,中有大河发于山中。其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其河沿白龙堆南北分流。北河流经沙雅南入渭干河,入轮台境转东北,循大漠北缘入蒲类海,南河循大漠南缘入蒲类海。此水亦曰蒲菖、牢兰。后北河中游注滨河改道,致楼兰缺水。汉时敦煌将索勒曾召鄯善、焉耆、龟兹兵四千人去楼兰,不分昼夜横断注滨河,引水入楼兰。然北河、南河均为时流,丰水期潦,枯期断流,加以水含沙,其人虽为疏浚河道百般勉,终以津无养民,不得不废,举国南迁。此事,汉班司马《汉书﹒地理志》、《汉书﹒西域传》皆考证。余以为,楼兰以游牧为业,不事耕作,汉军屯城,军万众,田万倾,伐木烧草,亦使水竭,沙化甚,此亦楼兰国亡者一。”
“班司马,乃吾平生所服之人。其尝以中护军大败北单于,登燕然山,著《燕然山铭文》,其于西域之考为信也。不似《山海经》、《穆天子传》大荒,《禹贡》、《周礼职方》只具轮廓,难以参证。司马述,楼兰国紧临白龙堆,乏水草、少田、出玉,多葭苇、柽柳、胡桐、白草,其沙化地不易养息,其旧都既为沙海吞,鄯善应为新址国……”郦道元兴致勃勃、滔滔不绝,不仅对鄯善楼兰的前世今生讲述的头头是道,对西邦各国的地理人情也仿佛了若指掌,好似数次往返其中一般。其实,这位大人只是在笔端神游西邦诸国。
“伊循云有禅之意,鄯善意为善者,楼兰最早受佛,可见其为鄯善……吾虽以文记西域事,而未尝游西域,皆从古书考校,浅见末闻,非所详究,不过聊述闻见,以志差违也,此吾憾事!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师此次西行,定为吾细解西域诸国地、山和水道,若能细画诸国图,是好不过,与国与学有益……”宋云拜读过这位好友的《水经注》稿本,对其见解十分信服。《水经注》为西汉人桑钦《水经》注疏,以河流为纲,细述天下河流、湖泊、水系的地理变化,概述山脉、土地、城邑、村落、水利之兴衰沿革,及各地遗迹、掌故、传说、民谣,并以图画、碑刻佐证。郦道元的《水经注》除细述中国北、南地理,还广涉域外,东北至高句丽的坝水,南到扶南,西南到天竺新头河,西至安息、西海,北到漠北流沙,天下地理尽在此书中。
“仑墟在西北,三成为昆仑丘……河出昆山,伏流地中万三千里,禹导而通之……余考群书,咸言河出昆仑,重源潜发,沦于蒲昌,出于海水。谓此矣。径积石而为中国河……故《洛书》曰:河自昆仑,出于重野……”《水经注》开篇,便从西域昆仑入笔,以昆仑山为中国万水之源,沿昆仑水脉,逐一考证天下地理、人文、史迹。全书通首至尾引用、参阅、转录《山海经》、《尔雅》、《物理论》、《述征记》、《括地图》、《河图》、《淮南子》、《穆天子传》、《扶南传》、《竹书纪年》、《西域记》、《法显传》、《外国事》《十洲记》《遁甲开山图》《神异经》等种种前人文献及志异奇书,达四百三十七种之多。宋云此次西行之路、所经诸国,《水经注》中皆有记述。当今天下地理第一人,唯有郦善长。听宋云问起《水经注》何时完稿,郦道元的神色明显怅然。
“与古国亡者、注滨河断者也,地气随时变,上古之时诸已渺,其后种落迁徙、城市兴衰、河道变迁、名称交替,情犹为繁杂,数说不同,道阻且长,经记绵褫,水陆路殊,径复不同,若根牙磐错、歧路亡羊……”其实《水经注》初稿已经完成,原《水经》一万五千字,《水经注》却是洋洋洒洒三十多万字的巨著,字字心血,句句见骨。郦道元仍不断修正谬误,不愿轻易传世。
“览百川之宏壮,莫尚美于黄河;潜昆仑之峻极,出积石之嵯峨……师离京师之日,善长恐不能送矣……师行之天竺,必是净土之国!”
临别时,郦道元面色萧然,话语中透出悲凉之意。
因雍州刺史萧宝夤叛乱,郦道元被受命为关右大使,不日将往雍州就职。此事虽受诏命,其中却有不得已的缘由。郦道元并不是崇信佛法的居士,最初因考证西域地形与出身敦煌的宋云相交。相谈之下,两人非常投机,相处的十分随意。但这份随意似乎只限于与宋云的交往中,这位禀性严峻的大人在朝中可没什么好人缘。不论对上级、同僚还是下属和亲眷,都不徇颜面。据说此次受命全因秉公处事得罪了两位亲王,才有这从中作祟的任命。宋云不禁黯然,但也只能执手劝慰:
“善长,汝为明月入怀之人,岂不闻殊途同归?汝与我修异,赤子之心一,若吾之净土于天竺,汝之净土,当汝之心!”
行至鄯善国,宋云一心探听古国往事。吐谷浑灭鄯善后,原鄯善王族或逃亡伊吾、或投靠高昌,变易宗主、居民,遗民四散各地。听到
“楼兰”二字,年轻人一脸茫然,老年人讳若莫深,没人愿谈泯灭于记忆中的遥远古国。听说初次南迁时,难舍故土的楼兰人画下了故国地图,留存于楼兰王族中。宋云曾小心翼翼的向支摩伽探问,是否真有此图。最初听宋云探询楼兰遗迹,支摩伽一副与己无关的冷漠表情。听此细问,支摩伽神情大变,圆睁碧眼,冲着宋云嚷出一大串谁也听不懂的胡语,凶巴巴的样子活像恶狼。同行的鲜卑僧石慧出身边地,师从天竺梵僧昙摩罗,精通梵语及多种胡语方言,也不懂支摩伽操的是何国何族的语言。那之后,原本寡言的支摩伽更为喜怒无常。但宋云和法力、石慧私下判定,支摩伽那天叫嚷的语言说不定就是楼兰古语,不管支摩伽是否楼兰王族后裔,他一定和那些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支摩伽极力阻挠的态度上看,楼兰古城遗迹应该就在白龙堆沙漠中的某处。
“无论华夏夷狄,支摩伽不扰先安之魂,乃人之常情。”
石慧虽然理解宋云希望完成老友嘱托的心愿,但对于探寻楼兰遗址并不热衷。法力也说:
“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以白龙堆之地险状,以鄯善国之民形状,足征河南尹其度也,何必再入危途?”
宋云虽觉得支摩伽有点故弄玄虚,但也不愿再招惹这个一路上不断地盘剥勒索,并且不时威胁要将他们扔在中途半道的异族向导。
只好放下郦道元务必亲证故城遗迹、地形的嘱托作罢。返回洛阳后,宋云才得知噩耗,与老友的临行之别便是永别。自己漫漫西行尚有归期,郦道元的雍州赴职却有去无回。正光元年,其与二弟、二子,均被叛贼残杀于长安城……
“先朝蠕蠕攻于阗,于阗遣使奉表求救。因去路遐阻,未能救当时之急,议示使者诏曰:‘蠕蠕唯习野掠,不能攻城,若蠕蠕攻之,定急敕诸军以除患……’”胡太后显然对域外古国消逝之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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