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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怪话。由此也可看出,即使在兵卒们看来,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桓玄从没训斥过韦强,这是第一次。
韦强见他发怒,不敢多说了,马上提起一个木桶,飞跑着给守卒送去。
李钟、庆锋、任义等人给桓玄留下了一椀肉羹、一个胡饼,也各提一个木桶,拿着胡饼,准备去城下给宾客,或送给守卒。
文瀚忙不迭把椀中的羹汤喝完,任义离他最近,他伸手拽住,说道:“别急,别急!再给我盛一椀。”
任义得了桓玄的允许,操着木勺给他舀汤汁。文瀚嫌他舀的多是汤水,没见几块肉,抢过木勺,索性自己来盛。盛的满满一大椀,这才松手,放他离去。
一旁的许阳失笑,说道:“老文,往日在家,三餐所食,较之区区肉羹、胡饼,不知精美多少,也没见你多吃,今日为何如此暴食?”
文瀚一边吃饼喝羹,一边随口答道:“往日在家不觉饿,今日腹中空空。”
周涌、袁尧、许阳等人齐声大笑。桓玄亦不由微笑。
城头数百守卒,城下数百宾客,加在一块儿,千余人了,三几桶肉羹不够分,一个人最多喝上两三口。然而,不要小看这两三口,不多时,城上城下尽是欢呼之声。守卒们再看桓玄时,敬服之外,多了几分感谢和亲近。
四面城墙,把牛肉羹分给守卒们吃用的,只有桓玄和在南城墙督战的郭济两人。
夜幕缓缓降临,守卒饱餐过后,桓玄传下军令,令将火把全部熄灭,并吸取昨晚被黄巾军骚扰了整整一夜的教训,把他们分成了两班,一班值夜,一班下城睡眠。
桓玄没有睡,周涌、袁尧、文瀚、许阳等人也没下城休息,陈佑、韩俊吃完肉羹还觉得饿就赶回家去吃了点饭后,又跑了回来。
诸人聚在一处垛口内,目不转睛地望着城外黄巾军的阵地。
夜风冰凉,从诸人的衣甲缝隙中吹入,遍体生寒。夜空中,天边悬挂几颗寒星,半弯残月如冰雕也似。城外,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黄巾军的士卒吃完了饭,升起了一簇簇的篝火,纷纷围聚在火堆边烤火取暖。他们大多缺衣少裳,露宿野外太冷,不生火取暖不行。
戌时过了。亥时过了。
子时正,周涌低声说道:“差不多了。”
桓玄极目远望,入眼遍是星星点点的篝火。夜色朦胧,太远的看不清,较近处的火堆边,黄巾士卒皆已释杖而寝。
在他们的外围,大约有一千多黄巾士卒守夜,可能是因为看到城头上没有火把,黑漆漆一片,以为郡兵都已睡下的缘故,这些守夜的士卒放松了警惕,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闲谈聊天,不少坐在地上。统带他们的小帅们也没人去管。
“那些贼兵怎么不睡?骑着马乱跑干什么?”
顺着文瀚的指向,桓玄看见百余骑马的黄巾士卒穿过主阵地,穿过外围,接近城外。
到得近处,诸人看得清楚,这百余士卒的马上都挂着小鼓。
桓玄立刻想起了昨夜的遭遇。
陈佑嘿然,说道:“刘辟贼子这是想要接着昨晚,继续骚扰咱们睡眠啊!”
李钟右手握成拳,轻轻打在摊开的左手上,说道:“桓君,机不可失!”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诸人却都知他和周涌说的是一回事,即中午时诸人商定好的:夜袭反击。
袁尧虽不太懂军事,亦猜出了李钟的意思,颔首说道:“李君所言甚是。贼兵此时只顾着骚扰我军,必想不到我军会突然出城夜袭,此诚我军出击之良机也!”
陈佑、韩俊说道:“不错。”
陈佑顿了顿,又道:“却也不必急着出击,等他们这批贼兵骚扰完了,准备回去时,咱们再呐喊出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桓玄整了下铠甲,细致地把环首刀悬在腰间,试了试,觉得抽刀不太顺手,又调整了下位置,这才从容不迫地说道:“诸君请在城头为我观战。”
一个多时辰前,李钟、南凌、许阳、文瀚等人已选好了六十个勇武过人、擅长骑术的宾客部曲,做好了出城夜袭的准备。
桓玄向诸人行了个军中礼节,正待要下城率宾客部曲出击,一人从后边扯住了他,叫道:“不可!”
扯住桓玄的是袁尧。
袁尧说道:“兵曹椽今日临城激战,一天未得休息。傍晚你给我诸人盛肉羹时,我见你两手微抖,分明已经力竭。今晚夜袭,谁都能去,唯卿不可去也!”
周涌、李钟亦道:“楚虚,你现居兵曹椽之位,府君不在,你就是主将,一身担负满城安危。昨日贼兵初来,为鼓舞士气,你率众出击倒也罢了,今夜万不能再轻身涉险。”
桓玄心道:“我当然知道我是主将!不可妄动。你们以为我想去么?”
兵者,凶事也。战阵之间,立尸之地。勇猛无敌如西楚霸王尚且死在万军之中,何况是左脚有点跛的桓玄?一个弄不好,就是有命出城,没命归来。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怕死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事儿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问题是:他不去,还有谁能去?
袁尧么?周涌、李钟么?又或者陈佑、韩俊么?
他们还不如桓玄!最多会些击剑而已,让他们上战场不等同让他们去送死么?
他们去不成,让郡兵里的将校去么?
桓玄对这些将校们还不太熟悉,不知道他们的能力。不知其能,怎敢派他们出城?万一大败,甚至全军覆灭,守卒的士气必跌入谷底。这城,也就不必再守了。
他说道:“守城一天,累是累了点,休息这么久,也恢复过来了。你们的意思,我都懂,然正因府君不在,我是主将,今晚夜袭,才正该由我带众出击。我不带头去,谁带头去?”
他言下之意:今晚夜袭很危险,他身为主将,应该身先士卒。
袁尧等人执意不愿。
袁尧抓着他的衣甲不松手,说道:“我乃郡功曹是也,虽不及卿勇武,然亦曾习击剑,并非儒懦文生。今夜出击,卿留,我去。”
“这怎么行!”
“城中可以没有我,不可无卿啊!”
桓玄真是没料到,袁尧竟然这样高看他,连“城中可以没我,不可无你”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环顾诸人,见诸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袁尧的这句话似乎都表示赞同。
周涌、陈佑、韩俊等人,无一不是本郡英才,却居然认可袁尧的这句话?
桓玄又惊又喜,这才恍然发觉,在众人的心目中,他的地位竟如此之高了?
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桓玄对自己评估过低、“妄自菲薄”,也不怪他,毕竟他是待罪之人,虽然得了朝廷大赦,但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就觉得自己比不上袁尧他们这些士族子弟。
事实上,他也比不上他们。可是在袁尧等人看来,也许他没什么过人的智谋,也没什么超人的学识,可却十分的果勇,十分的沉稳。对这两点,袁尧等人皆自甘不如。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当去掉这层神秘的面纱后,袁尧等干练的士族子弟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喜有怒,他们也会佩服一个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短处。这个世界上并无十全十美的人,再杰出、再出众的人才,他们也是有自己的不足之处的。
桓玄定下心神,笑道:“功曹椽职在简核吏员。率众突击、白刃夜袭,非卿职也,此吾之任也。伯舜,我知你好意,你不必多说了。”对诸人说道,“我有昨日破贼经验,今夜出击,轻车熟路。诸君不必为我担心,且在城头观战,看我如何杀贼就是!”
尽管得了袁尧等人的看重,他也不能让袁尧肩负起夜袭的重任。袁尧或许如他自己所说,会点击剑,可杀敌破阵绝非会点击剑就行的。
城下响起了一片嘈乱的鼓声,鼓声里混着上百人高低不平的嘲笑、谩骂。时已夜半,城上原本很静,鼓声、嘈杂声瞬时划破了沉寂。昏昏欲睡的守卒被吓了一跳,忙乱地跳跃起身,抓起兵器,往城外看去。
桓玄等人也停下话头,朝城下观看,是那百余骑马带鼓的黄巾士卒到了护城河外。
夜色下,他们一面沿着护城河来回驰骋,一面击鼓叫骂。桓玄没有怎么去看这股黄巾士卒,而是把目光在护城河上略停了一停。他记得河中本有血污,但被浓浓的夜掩住了,此时只见河水如带,倒映星月清辉,蜿蜒绕城,波光粼粼。纵是将要出城夜袭,即将再度与黄巾士卒白刃拼杀,然而这静谧清凉的河水却依然令他心中一动,恍惚里,不由想起了主公周澈的一句话,“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两日一夜的厮杀,这一刻,他难得的宁静。
“楚虚?”
“啊?”
李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轻轻碰了他一下。他从恍惚中醒来,散漫的视线重新集中。城外,护城河外,官道上、原野上、丘陵间,一望无际,尽是露天而眠的黄巾士卒。
“你怎么了?”
“我在想:也不知主公现在怎样?安成老本营怎么样?也不知安成遭了‘贼兵’没有?”
“反正等下就要出城夜袭,要不选几个勇士,看有没有机会冲出贼围,回安成看看?”
“也好!”
桓玄从远处收回视线。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再在护城河上停留,向李钟、周涌、袁尧等人拱了拱手,按刀转身,大步往城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