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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非他所长,眼看拂尘扫到,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狂风袭来,道衍后发先至,毡帽横在朱高煦身前,一卷一扫,嗤嗤嗤,银丝刺穿羊毡,扎入道衍肌肤。
道衍的手背上鲜血淋漓,咬牙抓紧毡帽,死命扯住拂尘,运劲一带,右掌刷地劈出。冷玄举手出指,嗤,掌力、指力相撞,二人均是一晃,继而指掌齐出,招招夺命。
冷玄拆解数招,忽觉不妙,道衍手法精奇,起初貌似“太昊谷”的“拂云手”,数招之后,越变越奇,脱出“拂云手”的藩篱,快似飞电、捷如星芒,劲力奥妙无方,卸开“阴魔指”力,接连施以反击,一拂一扫之间,威胁冷玄数处要害。
冷玄越斗越惊,又拆数招,陡然心头豁亮,冲口而出:“星罗散手,你是……”话没说完,道衍出手变快,掌如漫天星斗,闪闪烁烁,无处不在。冷玄心中凛然,不敢分心,连催指力,指尖摇颤,莫知所出。
两人近在咫尺,一招半式关乎生死。但在外人看来,两人马步微沉,掌指来去,仿佛行酒猜拳。朱高煦不知厉害,偷偷绕到冷玄身后,拔出剑来,狠狠刺向他的后心,方才出手,忽听道衍叫道:“不可……”话才入耳,朱高煦便觉一股大力传到剑上,登时虎口流血,剑柄脱手,剑锋掉转,刷地一声,反向他脖子抹来。
这一下变故突兀,道衍有心相救,奈何中间隔着冷玄。眼看朱高煦身首异处,忽然斜刺里蹿出一人,伸出一双竹筷,啪地一声夹住宝剑,剑锋停在半空,距离朱高煦不过半寸。
朱高煦望着剑锋,面如土色,扭头一看,出手的正是江小流。他死里逃生,背脊渗出冷汗,冲江小流勉强一笑,问道:“兄台贵姓?”江小流随口答道:“免贵,姓江!”朱高煦笑道:“多谢江兄援手,朱某感激不尽。”
“殿下不用客气。”江小流有心仕途,听说朱高煦是燕王之子,早已起了攀附之心,谄媚微笑,连连点头。
忽听一声大吼,大觉尊者身如陀螺,倒退不迭,滴溜溜转了数转,坐倒在地,双眼紧闭,脸上一半赤红如火,一半青如玄冰,左边身子热气腾腾,右边凝结了一层白霜。
“咦?”朱高煦怪道,“这和尚怎么了?半青半红的,活像个没熟的柿子。”
江小流端详一下,说道:“像是岔了气,这喇嘛练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内功,一阴一阳,难以调和,这会儿自相攻打,闹得天翻地覆。”
“蠢货!”朱高煦失笑道,“这样的鬼功夫练它干吗?不是自讨苦吃吗?”
江小流笑道:“朱兄说的是。”
水怜影见他二人一问一答,大有臭味相投之意,心中不快,冷冷说道:“天下自以为是的人多了,为了一己私欲,明知是个火坑,也偏要跳进去送死。”
朱高煦听她莺声燕语,骨头先酥了一般,不顾身在险境,色眯眯地冲着女子打量,至于水怜影话里的讽刺,那是半点儿也没留意。水怜影见他一脸孟浪,心中暗恨,要不是梁思禽严令在先,恨不得使出“恶鬼刺”将这小子撕个稀烂。
大觉尊者迷迷瞪瞪、苦不堪言,体内“大圆满心髓”和“大慈广度佛母神功”两般内力来回搅动,乍阴乍阳,仿佛冰火同炉,使出吃奶的气力也弹压不住,七窍之间不觉渗出血水。他始终想不明白,乐之扬用了什么法子,扰乱了他的真气经脉,仔细想来,两人不过对了数掌,手臂让乐之扬拂了两下,可那掌力绵绵软软,不足为害,可是不知为何,所过之处就如火星掉进了油锅,体内真气乱蹿,端端不可遏止。
“大圆满心髓”至刚至阳、“大慈广度佛母神功”却是阴柔之至的内功,本如水火,难以相容。大觉尊者逆天而为,早年在佛前发下宏愿,一心要将这两门密宗神通融会贯通,练成一门前无古人的奇功。于是他费尽心力,将两门内功都练到六成,其后再难前进一步,只因再强一分,阴阳二气同时作乱,若无自焚之祸,便有凝血之危。
大觉尊者苦苦求索,始终不得其解,听说中土有和合阴阳之道、调配坎离之法,自请为活佛使者,出使大明,求访高人,然而遍寻不获、求道无门,体内痼疾却越发厉害。乐之扬听出端倪,使出“抚琴掌”,东拉西扯,以阴克阳,以柔乘刚,将两般真气搅成一团乱麻,大觉尊者激斗之中,突遭阴阳龙战,除了罢斗运功,当真别无它法。
剩下扶桑道人,眼看同伴莫名其妙败下阵去,心中无由一乱,气势上也弱了大半。乐之扬转守为攻,使出“灵舞”,姿态飘逸,风吹柳动,繁花迷眼,扶桑道人捉摸不透,出招越发拘谨。乐之扬气势盈张,长啸一声,拳脚飞出,势如狂风骤雨,每一拳都落在扶桑道人劲力断续之处。扶桑道人往往一招未完,便又无奈收回,招式还罢,最难受的是劲力一发又收,胸中说不出的憋闷。
霎时间,乐之扬攻势如潮,扶桑道人团团乱转,数十招竟无一招使全,一张黑脸由白转红,胸中憋闷之极,恨不得呼天唤地、狂啸怒吼,可是碍于身份,唯有苦苦忍受。
两人进退倏忽,动如流光,又拆数招,乐之扬向后一跳,袖手站在不远。扶桑道人步履踉跄,原地打转,突然间,他脚步一顿,两眼发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看了看乐之扬,一言不发,转身冲出客栈大门。
这一阵古怪之极,乐之扬并无一拳一脚加诸对手之身,结果大觉尊者坐倒、扶桑道人吐血,败得凄凄惨惨,可又莫名其妙。旁观众人,大都摸不着头脑,只有冷玄、道衍眼力高明,看出大觉败在自乱真气,扶桑道人败在招式无法出尽,内劲宣泄无门,化为逆气反冲,致使受了内伤。
冷玄不胜骇异,自忖扶桑、大觉联手,自己也无胜算。二人兵败如山倒,当真大出意料,乐之扬武功如此,再加一个道衍,如果恋战不去,非得死在这儿不可。当即一声锐喝,右手一抖,啪,拂尘银丝寸断,冷玄一个跟斗向后翻出,嗖地钻入客栈后院。
乐之扬守住前门,后院无人看守,想到朱微还在房中,心头一惊,匆忙赶上前去,冷玄早已不见踪影。他无心追赶,一掌推开朱微房门,小公主靠在床边,懒懒地正在撩拨琴弦,见他闯入,吃惊坐起,问道:“什么事?”
乐之扬见她无恙,松一口气,笑道:“没什么?客栈遭了贼,我怕扰了你,故来看看。”
这时道衍、朱高炽也追进门来,见了朱微,都吃了一惊,一个叫:“公主!”一个叫:“十三姑!”
朱微乍见故人,又惊又喜,忽又想起在逃之身、遇上二人也不知是福是祸,一时欲言又止,望着乐之扬盼他解围。乐之扬本也无意隐瞒,说道:“公主中毒,我带她出宫解毒,如今又逢削藩,她担忧宁王安危,故此北上,巧遇诸位,也是缘分。”
朱高炽皱眉道:“可是朝廷发了圣旨,说十三姑已经病殂,但不知……”道衍向他使个眼色,笑道:“这其中必有曲折,不过公主无恙,也是大大的喜事。”
“话虽如此。”朱高炽神色犹豫,“十三姑无旨出宫,难逃世俗之讥。”
朱微耳根发烫,低头不语。乐之扬笑道:“世子是俗人么?”
朱高炽一怔,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乐之扬笑道:“世子自然不是俗人,又何必在意世俗之讥。”
这一顶高帽子,朱高炽戴与不戴都觉尴尬。道衍笑道:“公主无旨出宫,咱们也是无旨出京,半斤对八两,谁也好不到哪儿去。”
朱高炽闻言心头一凛:“不错,如今天下板荡,祸乱将生,我还在意什么皇族声誉,今日若无乐之扬,恐怕早被冷玄捉回京去了。”当下微微拱手,说道:“乐兄见谅,今日承蒙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乐之扬摆手笑笑,说道:“举手之劳,咱们出去说话。”
四人出门,忽见梁思禽站在庭中,袖手观花。朱高炽心生警惕,拔剑出鞘,乐之扬按住剑柄,说道:“自己人,水姑娘的账房秦先生。”
梁思禽变化神韵,风采尽失,平凡无奇。道衍闻言,也未起疑,冲他点头示意。众人返回厅堂,举目一望,无不吃惊。但见血流遍地,两个锦衣卫均被刺死,朱高煦手持宝剑,笑嘻嘻站在大觉尊者面前,喇嘛身中数剑,血染红袍,可是端坐不动,脸上半青半红,分明龙战之苦犹胜剑伤。
朱高煦猫捉耗子,有意戏弄,在他手脚上刺出数个血孔,一边乱刺,一边放声嘲弄:“大和尚,你屁股长在地上了吗?有胆起来跟小爷见个真章。怎么?还不动。”剑尖一抖,刺中大觉左肩,登时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