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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陈鲁杰说道:“可……弟子不是天谕神座,感知不到天的谕旨,怎么知道什么才是天的选择,怎么知道自己没有判断错误?”
青衣道人说道:“你想到什么,便是什么。”
陈鲁杰好生困惑,说道:“那岂不是从心所欲?”
青衣道人忽然笑了起来,淡然说道:“世间一切都是天注定,所有事物的运行都在天的掌握之中,包括人心,既然如此,哪里有真正的从心所欲而无矩?你跟从自己的心行走,其实便是在跟随天行走。”
听到这段话,陈鲁杰觉得仿佛荒原上的风雪从头上洒了下来,顿时洗去烈日的酷烈之意,变得清爽无比,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向前拜倒,用额头紧贴着滚烫的甲板,微微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渴望和勇气,大声说道:“弟子想要变得强大起来。”
青衣道人说道:“前日我把你抛进火泉之中,以天赐予的无尽温暖慈悲,在你体内重筑雪山气海,你如今已经可以修行,如果你要尽快便得强大起来,那么稍后你登岸之后,便去西晋进那座破观吧。”
陈鲁杰如今已经知道青衣道人无比尊贵的身份,自然能够想到,他口中所说的破观,便是传说中的太清观,不由狂喜难抑,连连叩首。
青衣道人说道:“观中现在还有六卷天书,什么时候你把这六卷天书看通了,那么你或许可以算得上强大,不过看书终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当年叶天明需自刺一剑,才能把自己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以你的心志断然无法抵抗住天书的诱惑,到时道心破而复生,痛楚难以言喻。”
陈鲁杰神情坚毅说道:“弟子不怕痛,也不怕苦。”
青衣道人又说道:“道门弟子万千,能有机缘入太清观之人寥寥无几,你不是神军的大神官,又不是为道门做出极大贡献的前代弟子,那么你在观中只能做得一个杂役,这等身份你可会嫌弃?”
如果让世间修行者知道有机会进入太清观阅读七卷书天,莫说做杂役,便是天天去掏粪也会心甘情愿,甚至连粪池都会觉得是香的。
陈鲁杰自然也是这等想法,毫不犹豫说道:“弟子愿为道门做任何事情。”
青衣道人说道:“我能感受到你此时的心意,但观里住着一些脾气很暴燥的老人,便是我也不想理他们,你到时莫要恐惧。”
陈鲁杰吃惊无言,心想太清观观主乃是何等样人物,难道世间除了兑山宗那位玄微,还有别的能令他感到麻烦的人?
夜色中的太清观,偶尔会响起几声虫鸣。
陈鲁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黄豆大小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滚落,眼神变得越来越焕散,显得异常虚弱,可以想像他现在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每次翻开沙字卷,他都会承受无穷无尽的痛楚,而今夜当他开始修行灰眼后,那份痛楚更是变得愈发可怕,看似寻常的书页上,仿佛生出了无数道无形的剑,不停地戳刺着他的道心,想要把他的道心刺成蜂窝。
当他把灰眼功法里最后一个字看完时,他的道心也碎成了无数片,恐惧和千刀万剐般的痛苦,直接让他昏厥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鲁杰醒了过来,其间窗外已然晨光初现,他惊恐地查看自己,发现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道心依然稳定如昨,似乎昨夜天书上出现的那千万记无形剑意都是假的一般。
他有些浑浑噩噩地走出草屋,在湖畔掬了捧手洗了洗脸,稍微变得清醒了些,便去自己的房屋简单洗漱,开始打水烧火做饭,待服侍完侍奉天书的三位师叔用完早饭,他挑着两担清水和几箱物事向观后走去。
这个春天,陈鲁杰在知守里日复一日洒扫庭院,煮食做工,擦桌磨墨,做的尽是杂务,只到夜深时,才有机会看书修行,日子过的很辛苦,但他的心境很平和,没有一丝怨言,只是沉默地做着,然后争取一切时间能够看书。
说来有趣,他在世间最大的敌人许尘,在过往十几年里,尤其是在进入兑山宗之后,基本上过的也是如此艰苦而充实的日子,不知道这是不是应了兑山宗小师叔的那段话,如果命运要选择谁,那么便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陈鲁杰挑着扁担,背着箱包,走出道观,来到一片山崖前。
在太清观的这些日子,他没有任何怨言,哪怕是难以承受的痛苦,他也甘之若饴,然而看着这片山崖,他的眼睛里却满是恐惧和想要逃避的神情。
这片山崖下是茂密的青林,崖壁上则是爬满了约手指粗细的青藤,在青藤的缝隙里,隐隐可以看到崖壁本体是灰黄色的,还能看到崖壁上有很多洞口,山洞幽深不知深几许,透着股神秘的味道。
这座满是石窟的山崖很高,给人的感觉很雄伟,陈鲁杰站在山脚下,就像是只渺小的蚂蚁,而如果有人从极高远的天空俯瞰大地,大概会觉得这座山崖只不过是不起眼的土丘,是堆覆着青苔的蚁穴。
山崖下的森林枝叶茂盛,遮住了阳光,显得格外幽静甚至有些恐怖,好在没有用多长时间,陈鲁杰便走出了树林。
他把肩上的扁担挪了挪,避免压住前些日子留下的伤口。看着面前的青色山崖,看着覆盖着整片岩壁的青藤,他深深吸了口气,驱散心头的恐惧,然后低头沿着狭窄而陡峭的山道向上走去。
崖壁很陡,挑着这么重的东西攀行非常困难,陈鲁杰走到一处山洞前时,已经觉得自己的腰酸的快要断掉。好在洞口有约三四步方圆的小石坪可以落脚,他有些笨拙地把水桶放下,记得这个洞里有活泉,便没有取水,从箱包里取出一个匣子,用手拉开那些繁密的青藤,走进了洞中。
山洞非常低矮,普通人在洞里行走根本无法站直身体,陈鲁杰佝偻着身子沉默前行,看着就像一个真的仆役。然而这个山洞虽然低矮,洞口又有青藤遮掩,但却一点都不幽深昏暗,反而明亮有若白昼。
因为山洞的墙壁上每隔数步距离,便镶着一颗湛湛泛光的夜明珠,这些夜明珠浑圆无瑕,晶莹夺目,大若鸡卵,若放在世间必是最珍稀最贵重的宝物,然而太清观后这座青山里有无数山洞,这条山洞里便有无数这种珍贵的夜明珠,而且建造者竟是把这等宝物当作灯烛来使用。
陈鲁杰以前来过此洞,所以还能保持平静,要知道他第一次进入这条山洞里,便眼前的画面震撼的完全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即便他自幼生活的燕国成京皇宫,似这等质量的夜明珠,最多也只能找出数颗而已。
青山崖壁间看似简陋甚至凄惨的山洞,里面则是别有洞天,石壁间雕花嵌玉,粉彩花鸟,金砖铺道,银带束墙,待走到最深处的洞厅内,更是无数珍品异花,旧时书画,富贵到了极点,繁复到了极点,甚至早已超越了人世间帝王们的享受和人类想像的极限,似俗却无人敢评价其为俗。
因为除了统治整个世界、拥有无穷无尽财富和资源的天道门,再也没有什么势力,能够在无人知晓的深山老林里,做出这么俗的事情。
洞厅有一张非常大的软榻,榻上铺着数十张雪原巨狼的毛皮,宛若一片真正的雪原,银白色的毛皮海洋中间,坐着一个容颜枯稿的老人,脸上的皱纹极深,身上的道衣极旧,似乎很多年都没有换过。
雪原巨狼非常强大,要猎杀一头都极为困难,这里竟有这么多的雪狼毛皮,真不知道这位老道当年是何等样的强者。
陈鲁杰走到榻前,跪下双手呈上匣子,根本不敢抬头看那老道一眼,神态显得异常恭敬谦卑,沉默等待着对方的吩咐。
醉卧雪狼皮,醒赏世间至贵之物器,想来是世间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享受,然而那位老道枯瘦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显得死气沉沉,甚至可以说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干尸,唯一能够证明他还活着的,便是他偶尔微动的眼眸,那双眼眸里充满了残忍的意味,还有无尽的血色与癫狂。
与世隔绝枯坐数十年,即便是真正的宫殿,也会变成最阴森的囚房,更何况是山洞,老道眼中的恐怖情绪,大概便是来源于此。
这位老道之所以会在山洞里枯坐数十年,自然不是被人囚禁,这个世界上能够囚禁他的人并不多,道门更不会这样对待这样一位前代大人物,除了某些很隐晦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残疾无法行走,又或者说他哪怕残疾可以行走,却不愿意以残疾的模样出现在人世间。
老道的残疾很重,他没有脚,也没有腿,甚至没有屁股,仿佛曾经有一把最锋利的剑,把他从腰间斩断,于是他现在整个人只剩下了半截,“坐”在银白如雪的雪狼毛皮上,仿佛陷在了里面。
腰斩是世间最残酷的死刑之一,既然被称作死刑,那么自然是受腰斩,会失去很多重要脏器,会流光身体里的血液,必然会惨嚎而死。
这位被腰斩的老道却活了下来,而且活了很多年。
当然他活的很痛苦,只是苟活着。
陈鲁杰第一次进入这个山洞,看见这名只剩下半截的老道时,震惊到了极点,怎样想也想不明白此人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后来他知道,这位老道数十年来只饮洞中的泉水,不吃任何食物,用这种方法把失去的下半身全然抛却,当然人类的身体依然会产生某些废弃物,他暗想这位老道定然是以极恐怖的修为,强行把这些废弃物随着体液自皮肤表面蒸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