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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年后的春天,满老二又把婆娘送进满家河口药铺来了。
那是一个雨雪霏霏的夜晚,乔先生顶死了旧式黑漆双扇门,老鸹似地蹲到木凳上清点这一日收进的零七碎八的票子,刚刚剃过的秃头在60瓦的白炽灯泡下泛着幽幽的青光。
“生福——”
乔先生听出是村支书满老大。他对同辈人都直呼其名.并且删去姓氏以示亲近。乔先生把票子塞进抽屉里才慢条斯理地去开门。
满老大身后跟着满老二。
“生福——”
满老大递上一支“红奔马”,以绵里藏针的口气说,“我这大头兄弟性气不好,鼻子眼里又从没钻过一点烟,放屁也分不出个热冷,听说竟把你在众人面前辱耻了一顿,是实是虚我就不再追究了,我想生福你不是腔子里卧不下虮于的那种人,肯定不会计较的。银池哪,我说你头里边装的是猪脑髓,你想大夫手里捏着每个人的生死,轻易敢惹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和人惹气也不足为奇——人和人不惹气还去和牲口惹气吗?可惹了气一个再不往一个脸上看就不好,冤仇宜解不宜结,啊?”他非常机敏地调整了视角,盯住木桩一般竖在铺柜另一侧的大头兄弟,意思是“后边的戏就由你自己唱啦!”
满老二那一张骂溜了人的嘴说起求情话来,就像唱花脸的改唱小旦,无论怎么做作都入不了腔。他干咳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说:
乔先生……我早就想……可这四轮……哼,狗日的把人拴得死死的,哼……”
乔先生哈哈大笑一通说:“何必呢,何必呢!”
满老大见僵局已经打破,便吁口气说:
“你们俩就把心畅开来谈吧.我就不打搅了,安?”
满老大一走,满老二的舌头就越不听使唤了:“我……这狗日的……犯了疯病……去年的那一天……”
“甭那么……嘿嘿!”
“你怕恨我一辈子?”
“哪里!哪里!嘿嘿!”
“不瞒乔大夫,我的婆娘在县医院、省医院都看过了,不但没见效还越严重了!”
“既来之,则安之.甭急,嘿嘿……”
“我想那狗日的城里大夫不是没本事,而是划不着往咱乡棒身上费功夫!”
“不会吧,嘿嘿!”
“我的婆娘还得你看,乔大夫!我这人口瞎心不瞎,只要你把婆娘的病看好,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满老二甩下两包奔马告了辞。
奔马里奔的不是“马”,而是金碧辉煌的“四人头”,好家伙,1000整!
乔先生细细地望着那四张严峻的面孔,鼻子里哼哼了好一阵子。
翌日,雨过天晴,碧空万里,春日载阳,老柳的枯枝上抽出锥尖儿一般的新芽,金灿灿的绿,鲜活活的新.往日村道上尘埃如烟的干燥被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溶解了,瓷实湿润,散发出一种非常宜人的气息。
三月风摆杨柳,姗姗而来。她眼圈青紫,面颊瘦黑,透出饱经痛苦折磨的哀惋忧伤,却显得越发楚楚动人。她走进药铺时,乔先生早已预备好医疗器械等她。她像被传审的罪犯惴惴不安地坐在了乔先生对面,中间隔了那道年代久远的铺柜。
“乔先生,我的病害得深了!”她禁不住淌下两串清凌凌的泪。
乔先生静静地望着她。他从她瘦削的面颊和哀愁的眼睛里看到了她过去的全部生活和她未来的命运。一阵酸楚掠过他同样饱经折磨的脸庞,然而他却嘿嘿地笑了,他的笑和他的目光一样意味深长。
三月淌了一阵儿伤心泪,就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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