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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盯着地面,没有吭声。并不是我宽容大度,也不是我逆来顺受,而是这一刻,想到这都是爷爷生前的安排,恍惚间,我似乎能看到爷爷坐在竹椅上,一字一句细细吩咐律师的样子。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从来没有烦扰过后辈,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自己的身后事。难言的酸涩涌起,我怕我一开口,就会掉下泪来,只能紧紧地咬着唇,安静地聆听。

    周律师看没有人再发表意见了,继续说道:“根据沈老先生的遗嘱,财产分为两份,一份是一百一十万的定期存款,一份是妈祖街九十二号的房子,以及房子里的全部所有物。这两份财产,一份给孙女沈螺,一份给孙子沈杨晖……”

    听到这里,一直屏息静气的继母“砰”地一拍桌子,愤怒地嚷了起来:“老头子太不公平了!把所有钱给了别人,只给杨晖留一套不值钱的老房子,就算是想办法私下卖掉,撑死了卖个二十来万。沈海生,我告诉你,这事儿你必须出头,就算告到法院去,也必须重新分割财产!说到哪里去,也没有孙女比孙子拿得多的道理!”

    周律师盯着文件,恍若未闻,等继母的话音落了,他才不急不缓地说:“两份财产哪份给孙子,哪份给孙女,沈老先生没有具体分配,而是把选择权给了沈螺和沈杨晖,由两人自行选择。”

    继母愣了一愣,紧张地问:“谁先选?”

    周律师说:“沈老先生没有规定。你们自行协商吧!”周律师说完,合上了文件夹,端起了茶杯,专心致志地喝起茶来,似乎自己已经不存在。

    继母目光锐利地盯着我,用手不停地推爸爸,示意他开口。

    爸爸终是没彻底忘记我也是他的孩子,吞吞吐吐地说:“小螺,你看……这谁该先选?”

    继母在沈杨晖耳边小声叮咛,沈杨晖的“中二病”发作,没理会妈妈授意的“亲情策略”,反倒毫不客气地说:“沈螺,我要先选!”

    我心中早有决断,平静地问继母:“杨姨想让谁先选?”

    继母只得挑明了说:“小螺,你看……你弟弟年纪还小,以后读书、找工作、结婚娶媳妇,花钱的地方还很多,你都已经大学毕业了,这些年你的生活费、教育费都是爷爷出的,你弟弟可没花爷爷一分钱……按情按理,你都应该让你弟弟先选。”

    我苦笑,我的生活费、教育费都是爷爷出的,是我想这样吗?视线扫向爸爸时,爸爸回避了,我也懒得再纠缠,对继母说:“好的,让杨晖先选吧!”

    一直装作不存在的周律师立即放下茶杯,抬起了头,询问沈杨晖,“请问你选择哪份财产?”

    沈杨晖还没说,继母已经说:“现金,我们要银行里的现金。”

    沈杨晖随着妈妈,一模一样地重复了一遍:“现金,我们要银行里的现金。”

    周律师看向我,我说:“我要房子。”

    周律师从文件包里拿出一沓文件,“这些文件麻烦你们审阅一下,如果没有问题,请签名。接下来的相关手续,我的助理会继续跟进处理。”

    等我们看完文件、签完名,周律师整整衣衫,站了起来,他和我们握手道别:“请节哀顺变!”

    目送周律师离开后,爸爸关上了院门。

    继母一边拿着文件上楼,一边大声说:“我去收拾行李,我们赶中午十二点半的船离开。要能买到明天早上的机票,下午就能到家了。”

    沈杨晖“嗷”一声欢呼,撒着欢往楼上跑:“回上海了!”

    爸爸看到老婆、儿子都是“一刻不想停留”的态度,知道再没有反对的余地,只能对我期期艾艾地说:“公司假期就十来天……我、我……必须回去上班了。”

    这些年我早已经死心,对他没有任何过多的奢求,爸爸不是坏人,只不过,有时候懦弱糊涂、没有原则的善良人会比坏人更让人心寒。我平静地说:“嗯,知道了。谢谢爸爸这次及时赶回来。”虽然最后六个月,一直是我陪着爷爷,可爸爸毕竟在爷爷闭眼前赶了回来,也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地操办了爷爷的丧事。

    爸爸担忧地说:“你这孩子,没有和我商量,就为了照顾爷爷,把工作给辞了,现在工作不好找,你得赶紧……”

    “爸,妈让你帮我收拾行李。”沈杨晖站在楼梯上大叫。

    爸爸不得不说:“我先上去了,反正你记住,赶紧找工作,闲得太久,就没有公司愿意要你了。”

    我随在爸爸身后上了楼,走进自己的屋子,把律师给的文件锁进抽屉里。隐隐约约间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一件什么事,可继母的声音时不时尖锐地响起,搞得我总是静不下心来想。

    我索性走到窗户边去欣赏风景,不管什么事,都等他们离开了再说吧!

    几条龙吐珠的翠绿藤蔓在窗户外随风摇曳,一朵朵花缀在枝头,有的刚刚绽放,仍是雪白;有的正在怒放,洁白的花萼含着红色的花冠,犹如白龙吐珠。

    我微笑着勾起藤蔓,随手摆弄着,今年一直没有工夫修理花木,龙吐珠的藤蔓竟然已经攀缘到了我的窗户边。突然间,我想起一直隐隐约约忘记的事情是什么了——那个昏倒在我家院子里的男人!

    我懊恼地用力敲了自己脑门一下,我竟然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我拽着窗框,从窗户里探出身子,向下看去,层层绿叶、累累白花下,那个黑色的身影十分显眼,一动不动地坐着,好似已经睡着。

    我刚想出声叫他,又想起了继母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收拾东西,没必要节外生枝。我顺手掐下一枝龙吐珠花,用力朝他扔过去。

    大概听到了动静,他立即抬起头看向我,眼神凌厉,表情森寒,像是一只杀机内蕴、蓄势待发的猛兽,把我唬了一跳。虽然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可一枝花就是一枝花,不可能变成杀人的利器。微风中,白萼红冠的龙吐珠花飘飘荡荡,朝着他飞过去,颇有几分诗情画意。他眼睛内的锋芒散去,微微眯着眼,静静地看着花渐渐飘向他,直到就要落到脸上的一瞬,他才轻轻抬起手,接住了花。

    这一刻,香花如雪,他指间拈花,慵懒地靠在藤椅上,隔着丝丝缕缕的藤蔓,半仰头,看着我,只是一个平凡落魄的男子,没有丝毫骇人的气势。我被吓得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敢轻轻吐出去,只觉得双腿发软,要撑着窗台才能站稳。

    这究竟算什么破事?一时好心收留了一只野猫,可我竟然被野猫的眼神给吓得差点跪了。

    我板起了脸,狠狠地瞪着他,想表明谁才是老大,爸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螺,我们走了!”

    我再顾不上和一只没有家教的野猫计较,匆匆转身,拉开门,跑出了房间。

    爷爷因为风湿腿,楼梯爬多了就膝盖疼,后面几年一直住在楼下的大套间,既是书房,也是他的卧室。我经过时,无意扫了一眼,立即察觉不对劲,再仔细一看,放在博古架上的那面镜子不见了。

    “杨晖,快点!再磨磨蹭蹭,当心买不到票!”继母已经提着行李箱走到院子里。

    我几步冲过去,挡在院门前,不让他们离开。

    继母立即明白我想做什么了,尖锐地叫起来:“沈螺,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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