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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甚么,然这人能以身犯险往北地里去,那定不是送死去的,且成他的志愿,倒要看,这无法无天的人能将这京西一地祸乱成个甚么样子。

    且看正晌午时,山野里的雪地正刺眼,韩德让引八百骑厥出山口来,许是心里的意愿,他觉着很有些头晕目眩,神清气爽之余,又心下潸然。

    这一去,与萧绰便不分天人,却是天人之别了。

    回首再往山内瞧去,甚么也没有。

    然他心知,萧绰恐怕也定在往东北故地叹息,她的宿命不在寻常人家,她的心也注定落不在将臣之家。

    如此也罢,便就此诀别了,各为国家出力,也算同有一份殊荣了罢?!

    “往西追杀,沿途自有接应人手!”辨别了方位,韩德让一马当先往西而奔。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鹰翔,英雄辈出的汉唐之地,容得一介贼配军,容不得一个韩德让,倒要教这些祖宗之地的瞧瞧手段!

    一时雄心万丈,前头出不远,却教冰棱子堆砌起的京观似骨堆,恍似兜头激灵灵落下一桶冷水,将韩德让浇地心里先凉了。

    那传言里奸猾狡诈的贼配军,果然依旧是个贼痞子的资质,他在那半人高雪骨堆上,活灵活现地铁钩银划般凿出了一个笑嘻嘻的脸庞,自那贼眉鼠眼的脸上,嘴边又括了个不规整的方框,里头囊着一句话:“德让啊,你小子活该就是个捡破烂的命,美人当面,不知先啃了么?”

    这句话倒不至于教韩德让恼乱了心,真就了他诱敌之计,然在那雪骨堆之后,又雪地上意犹未尽胡乱写着又一方大字,号称:“怒了没有?千万别恼火,你要怒了,搞死你没成就感,这样,跟你说个秘密,往西再来三五里,这秘密你就看到了。”

    韩德让深深吸了一口气,教北地的风吹得粗狂的面庞上浮现出笑容,摇着马鞭止住了远拦子百将几个大怒要砸破那雪骨堆的举动,笑道:“此獠欲勾引使我等怒火攻心,而后好教他在前头图谋,何必坠入他彀中?”

    便随从问他:“那么,追是不追?”

    微微沉吟片刻,韩德让哼道:“他区区数百人,一个个都是贼配军,此獠虽勇悍,毕竟双拳难敌四腿,若他能尽出李微澜在这里的伏兵老卒,咱们这些人,战死了也值得。”

    百将们些些失神,莫名在他这番话里,众人听出了一股含忿赌气的味道。

    那是事关皇室的事情,虽辽军里消息灵通的尽知,却说不得,只好各顾自话,小心翼翼护着韩德让,慢吞吞地往西北方向追来。

    追出不有三五里,果然又是个雪骨堆,这次却堆出了一个咧着嘴在大笑的剪径者模样,比一人更高些,看得出来,那伙泼贼甚是悠闲,竟细细地将这雪人也打磨过。

    那雪人手中,扯着个干瘪的树皮扎成的前端粗后端细的物什,韩德让聪明绝顶,一看之下不能解其意,退后再瞧那面目可憎的雪人,恍然明了了。

    这是个扯着嗓子喊过一通甚么话的人物模拟,手中那物什,当是加大声量的了。

    心下一跳,韩德让暗觉不妙。

    左右一找,正在那雪人一侧,果然明情有大枪之类勾勒出的长长一段话,只看开头“德让啊”三个字,便知又是前番那雪骨堆上刻画之人的手笔。

    这一方雪地里写着:“德让啊,你真听话,就此跟来了,看来,那秘密不跟你说是不成的,卫某往后要在这里混了,不能坏了名声,教人耻笑不守承诺。”

    韩德让一股气往鼻子窟窿里冒,心中骂道:“贼厮鸟,恁的可恶——不忙教他惹恼,先瞧他有甚么该挖舌的恶毒话来说!”

    “当然,更不能教你这使祖宗蒙羞的大唐中行説鄙弃咱不讲信誉,你可以不要脸,天生贼汉都是这等秉性,咱不能道德差到教贼汉耻笑的地步。”

    彷佛面前瞧见的不是一方大字,那是一张可恶至极的面孔。

    韩德让在想,这写字的泼贼,写这一行的时候,他定神色无比的郑重。

    口中骂出声来:“狗泼才,腌臜汉,我誓杀你!”

    再往下瞧,登时将个韩德让,气出了五内的火,激起了心胆中的恶。

    原来那地上,话锋一转写道:“言归正传,不要继续扯淡。德让哪,我听说,你新认的那个辽国狼主耶律璟干爹死了,如今耶律贤当位了罢?这个人啊,再贤明都没用,在你面前,他就是个蛮不讲理抢你青梅竹马的小三,在这里应该唤作外宅——确是这个说法罢?我这个人,学问不好,见谅。”

    似乎写到了这里,那写字的泼贼缓了口气,另起一行的头,彷佛有一张可恶的贼脸就在眼前,正循循善诱一副好兄弟的模样揽着韩德让的肩头在与他窃窃私语:“我跟你说,你的想法是不错的,这耶律贤,天生早死的命,最多萧燕燕的清白教他坏了,放心,人还是你的。待将来耶律贤这短命鬼一命归西,萧燕燕作了契丹的皇后,那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就是契丹小皇帝的干爹哪,你这个计划极好,我很看好你。”

    锵的一声,韩德让拔刀出鞘,抢步便往那字上乱劈,好容易将这短文似的字地都模糊了,下头却露出冰冻住了的大地,隐约刀痕破坏的地面,清晰地又描了短短的几句话:“说破心思,恼羞成怒了么?没事,你这心思我定会宣扬四方,唐人里出了你这么个人才,堪称为国争光,合该九州皆知,万众瞩目,我替你扬名,你也不必谢我,回头跟我说说,这胡女的滋味怎样,我请你盛饮,没钱你先垫付上。”

    最后的结束语是这样写的:“咱唐人是讲究礼节的,不该不教你知道帮你熬死干爹自己当干爹的大唐雷锋是谁,老子是卫央,至于别的,所谓知名不具,就不多说了。最后,真怒了没?怒了?来咬我啊!”

    钢刀崩出了裂口,韩德让匍匐在雪地里往东北方捣头如蒜,泪如雨下连声谢罪,将额头都磕破了,勉强教随从们拽起,休说韩德让,这些个一贯仔细谨慎马背上论精锐天下无双的远拦子也一股业火扑上了心,扑上了眼,遮蔽了灵通,一个个咬牙切齿,誓要将这可恶的泼贼碎尸万段。

    然则这些远拦子,多有贵族出身的子弟,心中难免又要在想:“狼主与萧燕燕的情事,那恐怕这厮编造的为多,然久闻狼主身子时时不适,竟中原里区区一个校尉都能知晓,莫非传言里那事儿,竟是真的?”

    韩德让自然怒火万丈,这许多字里的挑拨离间之用意他自然知晓,但也能瞧出来,那泼贼的意图并不在这里,他也信英武如狼主,怎会教这嚼舌根的损德的话使当真?心中的火,大部来自于这番无耻的字话里,那泼贼待萧绰的不敬。

    此时的韩德让,尚非辽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便宜太上皇,萧绰异于原本历史轨迹里的提前大放光彩,教韩德让心中又敬又爱,当作个草原上的明珠海子一样看待,那天杀的泼贼,这天杀的贼话,肮脏的狗血马溺似往她头上浇,怎能教韩德让不怒!

    只韩德让也未察觉,这戏谑似的诱敌之言,竟在他心中已扎下了种子,一旦春风化雨,恐怕他自己也隐约这样想过:“若能那样,倒也是两全其美之事,既能尽忠国家,又……”

    怒发冲冠,一身的血往脑门上冲,韩德让奋力掰住钢刀,双臂较劲时,那本脆弱的刀刃咔嚓一声断为两截,断刃刺破手掌,鲜血模糊处,韩德让举手向天发下了毒誓:“青天在上,白日为证,韩德让,誓与卫央不死不休。”

    雪地里急团团地转了几百个来回,将遮蔽住双眼的怒火勉强按住,韩德让蓦然荷荷而笑,厉声叫道:“卫央,贼徒子,要教我怒火攻心为你所趁么?偏不如你意愿!”

    乃令精骑:“此獠既有勇力,又甚狡诈,不可为他轻言撩拨,中了他的计——听我的令,不可轻动,不可分兵,节省马力人力,一起不着紧往西压将过去,唐军胆敢出面,就地射杀,不可追击!”

    有百将疑道:“怎知这厮们果然往西去了?”

    韩德让横了这人一眼,眉心里突突地跳,反问道:“战区虽大,南为沙场,东去无用,北上有大河阻隔,不往西,何处去?休轻看这数百的贼配军,有那泼贼为首,他是奔着勾引我军主军于决战之前暴露的目的而来的。”

    于是,及日落时,这八百人马竟只走了不足二十里路程,前头五里外的斥候天黑时回报,道是前头有党项与蛾贼共管的地带里镇甸村落连绵十数处,本雪地里有马蹄印的唐军,在前头村外数里处没了踪影。

    韩德让遂令就地按扎,他是来做猎人的,猎人怎能没有熬得过猎物的稳重?

    至于山里尽知了两处雪地上那一番话的萧绰,羞怒时将银刀砍翻了名贵的马鞍,执刀在手,她将目光似要穿透千万重山,牢牢地钉在那本不放在心上的可恶之人的身上,跺足愠怒道:“卫央,你这奸诈的小贼,拿住了你,看不抽筋扒皮,不是萧燕燕的为人!”

    她恼怒的,多半是自己,想引仙庄里初见时这人一本正经,原来自己竟瞧走了眼,不知这人是这样个不要脸的。

    入夜,天色晴朗,半月新鲜,朗星点点,唐军号角连营,一改这几日沉稳镇定的教程,猛虎般直扑高继嗣联军而来。

    北地山里,蓦然似雪地下钻出十数万的鬼怪,黑簇簇的人马,静悄悄不出一声响动,弯刀藏在鞘里,战马嚼着笼头,这是辽军主军,一日一夜,他们自隐身处瞒过唐军的斥候密探,自河套之北渡河进到了这里。

    夜空里没有云,也没有风,只是一味的冷,战士的刀锋一样,只那偶尔野兽咆哮时呜咽的大地一声一声地叹息,自此,贺兰山不复平静,再一个日升之时,又该多少的鲜血才能染红开春后农夫的犁头?

    失落唐廷百年,如今我们又回来了,苍茫的贺兰山作证!

    新仇旧恨煎熬着肝胆的韩德让,将寅火率作为个认真棋子待的萧绰,更有只盼着卫央北去再不复返的大唐京西巡边事使李成廷,人到中军的那一泼大才子周丰的帮手,前狼后虎,左崖右海,卫央啊卫央,你这不省事的惹事精,这番真能平安归来么?

    精神奕奕的平阳阖起了双目,心中呢喃般自问着,不敢答,不知怎样答。

    她怕自己的希望断了。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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