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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一个“平夷策”,里面的文章却太大。
首先,“夷”的范围该怎么划定,就是篇牵涉到华夷之辩的绝大文章。其次,该怎么“平”,就不是单纯的刀兵还是教化之争,而是更具体的举措。唐时羁縻制便是前朝遗产,本朝用得对不对,好不好,又该怎么进一步发展,立场不同,对这些问题的看法也不同。
三位山长出这一道策论题目,还真是出对了,王冲对这一帮海棠社成员的观念根底已有了直观把握。
范小石、唐玮等人是坚定的新党派,当然不是说他们赞同现在的新党,而是认可之前王安石一脉的观念。希望国家富强,主张对外强硬。
谢孚等人则是坚定的旧党派,虽然也不满司马光退土求安的软弱,以及尽废新法的党争意气,但主旨却是旧党所坚持的以安为本,以和为贵,认为不管是大变革,还是大动刀兵,都是祸国之源。
宇文柏、鲜于萌等人则是骑墙派,不空谈道理,只看实际。范小石等人主张强硬,他们就要提这么做的难处。谢孚等人主张安定,他们又要批判这是消极逃避。但要他们提出什么具体对策,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王冲暗自感慨道,真是一个小朝堂啊……
真让这些争论都喷出来,丢到王彦中等人面前,王冲觉得,怕不是王彦中三人来统一大家的思想,而是他们三人也要吵起来。
王彦中是程颐弟子,骨子里却带着浓浓的苏门气息。宋钧虽是蜀党根底,却又偏向新党理念。而谢潜也是程颐弟子,又很尊奉司马光一脉的朔学,由他儿子谢孚通史这一点就能看得清晰。
这三位山长明显低估了海棠社成员的学术水平,以为这些少年为主的学生理念还未成型。却不想他们在这一道策论上的争论,已经触及了当今学术和朝政的根本分歧,这分歧在三人之间怕是更为严重。
若是三位山长都吵起来,非要坚持自己的理念才是治学之路,这书院就别想开了。
“都别吵了!”
王冲有了盘算,拍桌大喊,众人终于安静了。
“早前我就说过,学问未成时,妄论天下,便是空谈!此时你们在争什么?争的是该怎么治国!这是你们能谈的?”
“我来的路上,听到快活林一群喝得半醉的汉子正在吵架,他们在吵什么?要怎么灭夏!该浅攻还是深攻,速攻还是缓攻,五路还是八路,好笑吧?知道我听着你们吵是什么感觉吗?也是一般好笑!不,更是悲哀!那帮汉子不过是尽酒兴而已,你们呢?你们是士子,是学问人,认真地吵,却如他们闲谈一般,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
王冲将众人的学识一通猛踩,可不管是范小石还是宇文柏,都面露愧色,无人反驳。
这番踩是有渊源的,冬天时安济坊和漏泽园所见,已让众人感触颇深。之后的文案以及顾丰之死,更让众人痛感自己历世浅薄。王冲拿的就是他们的痛脚,怎么还敢反驳。
“你们都没搞明白这道策题要谈什么?不是让你们谈一国之策,谈百年之计,而是谈当今时务!眼下蜀中有什么大事?一是晏州蛮乱,一是羌蕃闹成都……”
王冲干脆歪曲起三位山长的出题用意,你们想查根底?别查了,查到最后,你们自己也要露了根底,还是谈点实际问题的好。
听到王冲这话,众人恍然,原来是这样啊!唐玮更是目露光彩,这更合他心意,如此他就能有的放矢了。
“山长希望能从你们的策文里看到有价值的建议,晏州蛮乱,平定不是问题,平定之后要怎么办?茂州威州羌蕃,要怎么具体处置,既能安定成都,又能安定两州?这些问题才是策文该谈的。”
“既是时务,要谈就得谈到实处,你们的策文里,最好有根有据。便如知行,无知便行是愚,将知作行是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作足了资料,再来立论,这一策才有真东西。当年王韶上《平戎策》,是客游陕西多年,尽访边事才写出来的,如今你们写《平夷策》,不能亲去边地,却不等于什么都不能作……”
既然要谈实际,就谈出点东西,让三位山长眼前一亮,便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本着这个念头,王冲拿王韶为例,要求众人先作调查。
众人顿时又喜又愁,喜的是原来自己要作这么大一篇文章,愁的是这道策题只是月考题目,现在要搞调研,那怎么赶得及?
“我会让山长将此题推至下月,一月还不够……嗯,这样罢,你们完全可以多人作一论嘛。”
王冲随口就将这道题目变成了项目组运作,众人本还讶异,可再一想,同论之人聚起来,不仅资料可以共享,成文也可以分工协作,便利太多,也就欣然接受,自去凑组不提。
呼……可算压下了一难,办书院还真不是件轻松事,读书人真难伺候。
王冲发着不知所谓的感慨,负手出门,宇文柏和范小石一左一右拦住了他。
“就不知守正有何论?”
“守正与我们一组,指点我们吧……”
原来两人是来拉他入伙,王冲哪能干呢,他还忙着呢。
“你们自作,我还有更大的题目等着,正要去调查呢。”
两人同声问什么题目,王冲一边走一边挥手道:“我的生意作得怎么样了,这难道不是更大的题目?”
宇文柏与范小石愕然对视,再同时翻白眼,这个王守正,说他胸无大志吧,他却一心要建书院,带众人进学求索。说他志向高远吧,他却满脑子生意经,一脸见钱眼开之色,说他什么好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