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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屏住了呼吸,伸出手去接急报,手快碰到了军报,又停住了,慢慢的缩了回来。他看着那三道如血的朱砂,用力的眨了两下眼睛,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蹇硕很诧异,不知道天子这是怎么了,天天盼着并州的军报,怎么并州的军报到了面前,他又不敢接了?他跪在那里,看看天子,又看看军报,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袁徽瞥了一眼天子,一抹轻蔑从眼中一闪而过,她跪倒在地,轻声道:“陛下,请允臣妾为陛下代劳。”
天子的声音又干又哑,“好……好。”
袁徽从蹇硕手中接过军报,先查验上了面的封泥,又给天子看了一下:“陛下,封泥完整清晰。”得到天子点头后,她在案上敲掉了封泥,拿出了装在里面薄薄的一张纸,先扫了一眼,随即露出喜色:“恭喜陛下,北疆大捷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天子就伸手抢了过去,迅速扫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一下子站了起来,捧着书信在屋里一边走一边读,蹇硕吓了一跳,生怕他一不留神撞到书架上去,连忙上前护着。天子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蹇硕连忙又赶回来护着。
“长水校尉领侍中臣修伏启陛下:鲜卑入寇以来,臣与众将士枕戈待旦,夙夜忧心,鼓勇向前,旋踵而战……”天子一边走,一边轻声念着,由刘表精心写就的俳文朗朗上口,描情绘景,如在眼前,耳边似乎能听到金鼓齐鸣,将士们在大汉战旗下号呼奋战,追亡逐北。
天子热血沸腾,大呼痛快,接连看了两遍,这才张开双臂,仰天长啸:“打赢啦——”
两行热泪从他清瘦苍白的脸颊上滚落,天子不顾有人在面前,肆意渲泄着自己压抑了快半年的情感。刘修打赢了,他终于可以挺起胸膛去郊祀了,他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面对那些朝臣了。他对刘修的信任没有落空,刘修替他挣了面子,撑了腰杆。
过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对蹇硕说道:“快,快把消息告诉皇后和王氏,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袁徽见天子只顾着兴奋的往外走,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不由得有些失落,不过她还是平静的笑着,恭送天子离开,嘴角甚至有一些庆幸。
天子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转过头对袁徽笑了笑:“袁美人,你兄长袁本初也有功,朕……要好好的赏他们。”
袁徽一愣,连忙答道:“陛下圣明。”
“哈哈哈……”天子大笑着,快步走了,一边走一边放声大笑:“打赢了,打赢了……”
袁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靠在门框上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把琴收好,拿起那册残谱看了片刻,轻声说道:“就叫得胜曲吧。”
并州大捷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洛阳,百官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都赶到宫里来向天子庆贺,还有很多人赶到太极道馆去祝贺,卢植也接到了不少贺喜,一时间洛阳都在谈论这场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捷,这也算是一个能让人觉得振奋一点的好消息。大汉这些年坏消息太多了,好消息少而又少。
天子意气风发,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走路带风,声音响亮,举止之间平添了几分王者气相。刘修送来的奏表中除了一份报捷文书,还有一份详细的并州方略。他向天子详细解释了之所以没有把红日部落赶尽杀绝,而是迫使他们投降的考虑。他认为就是集结并州目前所有的兵力,也未必能把鲜卑人彻底打残,灭掉一个已经被打残的红日部落,并不能为大汉取得实质性的利益,很快就会有另一个大的部落取而代之。在取得初步成绩的情况下,应着手分化鲜卑人,同时同化匈奴人,增强并州的实力,为下一次大战做好准备。
天子此刻心情大好,对刘修的要求基本上都能答应,但他不能一个人说了算,至少也要和三公通个气。三公考虑事情要比他细致多了,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赏赐的问题。参战的汉军将士近万,匈奴人也有两三万,仅是赏钱没有两个亿是摆不平的。
接下来是立功的军官们的问题,特别是刘修,他现在是长水校尉,这官该怎么升,是不是还要接着做长水校尉,天子既然要让他主掌并州的军事,那么他一直做长水校尉肯定不是一个事,那如果他不做长水校尉了,长水营怎么办?撤回洛阳,还是一直留在并州?
司徒杨赐随即又提出了并州财赋不足以支撑军费,如果要从其他地方调,又该从哪儿调,最近的是冀州,可是冀州现在要支撑幽州,已经力不从心了,再支持并州,冀州就崩溃了。如果从豫州、荆州调,那路途遥远,费用也非常惊人,更重要的是,把这些地方的财赋调去并州,那洛阳怎么办?大汉的财赋本来就入不敷出,再加上并州这么一摊子事,缺口就更大得惊人了。
司空唐珍也提出一个问题,在并州屯田,屯田所须的水利由谁负责,是司空府,还是一并归刘修自己筹集?
天子因为捷报带来的精气神很快就被他们的问题折磨得一干二净,在沮丧之下,他变得暴躁易怒,他冲着三公厉声喝斥,平时你们都说尚书台侵占你们的权利,可是现在朕找你们商量事情,而不是去找尚书台的时候,你们却把问题全推到朕的头上,问题一大堆,解决的方案一个也没有,这是你们做事,还是朕做事?
三公面面相觑,这不是在研究问题吗,没钱,怎么做事?
天子非常生气,一甩手,不和他们研究了,直接找来了张角。张角因为锋芒太露,遭到了太多大臣的反对,再加上天子修习房中术并没有达到他所说的神气充盈的效果,反而有虚亏的现象,太后非常不高兴,就要求天子把他赶出宫去。天子一时舍不得,就把他安排到宫里祭黄老、浮屠的祠堂,也算是专业对口。
张角在这里专心研读《太平经》,感觉一下子进入了一个新天地,被排挤的失落也抛之脑后,每天除了日常的安排之外,就是揣摩这书里的道理,很多原本觉得困难的问题一下子有了新的答案,治国的理论水平大有提高。
听了天子的垂询,张角并没有露出任何义愤,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而被贪欲蒙蔽的人,却违背了天道,最后只能走向灭亡。”
天子似懂非懂,睁着略有些浮肿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张角。
“陛下,朝中的三公九卿,哪个不是家财万贯?他们都是抢劫陛下财富的贼,又怎么可能为陛下出力,削平豪强。他们能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吗?”
天子心有同感,很无奈的点了点头,用力的攥紧了拳头。
“他们用陛下封的官聚敛财富,甚至从陛下的钱袋里抢钱,在陛下需要钱来救济民生的时候,他们却装聋作哑。陛下,不能再姑息养奸了,再这样下去,大汉基业危矣。”
天子松开手指,又再一次慢慢握紧,重复了好几次,才突然说道:“你去做济南相吧。”
张角躬身一拜:“唯!”
……
熹平七年四月,刘修站在河边,看着清澈的河水,感慨万千。两千年之后,他曾经到这里来过一次,是一次以观光为掩护的文物收集活动,不过那时候的河套已经在沙漠以北,黄沙满天,只剩下大大小小的沟渠,河水浑浊,虽然没有一碗水半碗沙那么夸张,却和眼前这清澈的河水有着天壤之别。
如今,成片成片的沙漠还没有看到踪影,要看真正的大漠风光,要去阴山以北。
这里是漠南,等天气回暖之后,草原返绿,百花盛开,这里是名符其实的小江南。
水还很凉,但是风雪已经按捺不住猫了几个月冬积蓄的兴奋,光着脚丫就在浅滩上奔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寂静无风的河滩上传出去很远很远。前些天铁狼赶了回来,告诉风雪说,得到刘修的警告后,裂狂风借口老爹风裂身体不好,带着牛头部落的将士回到了丁零,等和连回到弹汗山诬告风雪和刘修里外勾结的时候,檀石槐已经鞭长莫及了。
牛头部落安全了,风雪似乎一下子割裂了和弹汗山的联系,整个人轻松起来,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河滩两岸有很多帐篷,像一朵朵蘑菇开放在两岸尚未返绿的枯黄草地上。那是正忙着丈量土地的官吏和百姓们夜里的住处,他们本来应该住在城里,可是现在时间紧张,为了节约时间,他们就住在河滩上。帐篷是缴获的鲜卑人的战利品,刘修打了几仗,杀人虽然不多,缴获却不少,特别是后来一路追击红日部落的大军,基本上就是捡了一路的辎重,现在大部分被当成了安置屯民的设施,而那些缴获的牛羊也分给了屯田,是他们在收获之前维持生计的来源之一。
王允穿回了长衫,负着手站在刘修身后,经过一次艰苦的战事,他整个人变得沉稳了许多。作为并州刺史府的别驾从事,五原、朔方一事的屯田事务主要由他来负责,今天陪着刘修来查看两岸可用来耕种的土地,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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