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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日后都中了举人,互相道一声哎呀贤弟,中了进士,更是要互相提携,如果乖官二十三岁中了进士,外放一个县令,然后有个秀才递个手本进来,说是故人。
然后双方见个面,那位就说了:哎呀!县尊,十年前,我们在宁波保国寺外的付梓堂见过一面,如今兄弟我手头比较紧……
人家只要稍微提一提,如果乖官是一个合格的读书人,这时候就得乖乖地奉上银子去,你手头紧,送个五十两也不嫌少,手头宽泛,送个两百两,也不嫌多。
这个就是俗谓的打秋风,尤其是秀才,正所谓秀才人情纸半张,今儿我送你半张纸,明儿你就得还几两银子。甚至可以说,不会打秋风的读书人,不算是合格的读书人。
从这一点上来看,读书人这一声寒暄,何其之贵也,说白了,都是银子,不然人家何必上赶着巴巴地过来拍你的马屁,名士虽然稀罕,可江南物华天宝文风荟萃,找几个名士还是不难的。
这一顿寒暄下来,乖官觉得脸颊都笑僵硬了,心里头忍不住骂,泥马,明朝的读书人真真是……
熊大木冷眼旁观,更是觉得此子城府不凡,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不假,可肚子里头有货的读书人天下何其多也,大多都是眼高于顶眼大如箕,自己当年也何尝不是,直到连续考了十数年也没考中举人,渐渐冷了心思,接掌家族生意,这才锻炼出来待人接物人情往来的本事,可眼下这小秀才,有名师,有才华,最不得了的,居然还肯放下身段,并没有一般才子那般眼高于顶的毛病。
这种人日后要是不发达,那就没天理了。
熊大木断定乖官日后不得了,更是要处心积虑地跟他结识了:说不准这位手上还有本子,要是弄几本拿来我忠正堂刻印,日后他飞黄腾达,与我忠正堂也是一个缘分。
他打定主意,等人群散光,这才微笑着到了乖官身边,“凤璋,这日头晌午,可愿意跟老头子一起喝一杯啊?”
付梓堂堂主虞玄老先生一听,就知道了自己这位好友兼亲家在打什么主意,心疼八百两银子之余,自然不肯落后:我八百两银子都掏了,当然要卖他的人情,让他日后再有词话唱本首先就想到我付梓堂。
所以,他明明心疼银子心疼得滴血,却要装着一副大阔佬豪迈客的样子,撮须微笑说:“大木,你远来是客,这地主之谊,还是让我来罢!”
乖官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写书的作者要跟出书的老板搞好关系,五百年后也是这种道理,大明朝人情社会,更是要如此了,所以他笑着拱手,“长者赐不敢辞,晚生自当奉陪。”
这保国寺附近却没什么太出名的酒楼,但保国寺的素斋却是大大有名头的,于是熊老先生提议去保国寺吃素斋。
两老一少,大头牵着马跟在后头,银子包裹死活不肯离身就背在背上,搞得乖官还跟两位老先生解释了一下,觉得单思南这臭小子也是,八百两银子背在身上难道不重么。
虞玄和保国寺知客惯熟,那知客的挺胸叠肚满脸油光,领着他们到了寺内稍微僻静的所在,正好临水,旁边就是放生池,在窗口可以瞧见池子里头戏耍的鲤鱼。
这些和尚惯会做生意,放生池旁边临水的厢房隔成七八个小房间,看起来颇为素雅,其实就是酒楼里头的雅座换个名堂罢了,加上保国寺的素斋有名,素菜做出荤菜的味道一点儿也不稀罕,素酒也极有名气,导致客人络绎不绝,还得预订,幸好虞玄这老头虽然小气抠门,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跟保国寺脑满肠肥的知客僧人关系好,这才给他们领到这儿来,也不知道虞玄老头在这儿吃一顿回去会不会肉疼。
不过寺庙到底和酒楼不同,点菜也不是酒楼里头那样点了旁边小二大喊着穿堂而过,在这儿,你只好吩咐和尚捡拿手的素菜上来,和尚们这门生意做久了,惯会看人眼色,那些熟客更是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如指掌,所以,送来的素菜基本不会不合你口味,正因为如此,人家更是喜欢这种气氛,说有意境、没有俗气,这保国寺生意愈发好,若不然那知客僧何至于吃得脑满肠肥的。
上了满满一桌素,素酒也来了一小坛,这素酒在明朝,和尚们是敞开了喝的,《西游记》里头女妖精调戏唐长老,动不动就是[这是素酒,但饮无妨,御弟哥哥满饮此杯],实际上素酒就等于后世的生啤,喝多了一样乱性。
两老一少心知肚明,也不去谈日后词话唱本这个话题,只是殷殷劝酒,这素酒和尚尼姑爱喝,老人女子小孩也爱喝,中国人在酒桌上谈生意的习惯由来已久,喝得差不多了,虞玄老先生和熊大木老先生这才开口试探乖官。
乖官说晚辈如今就住在城外桃花坞,这唱本么,目下正感兴趣,怕是还要写一阵子,心里头还有不少故事,想要写下来。
这话一说,两个老头都是眼神一亮,几乎同时劝酒,“凤璋,来来,满饮此杯。”
这边两个老头想套乖官的底,隔壁一阵杯盘叮当,似乎有人喝多了摔倒,然后隐约听见有人大骂,“卧槽泥马勒戈壁,不过一个六品京县知县的学生,到了宁波也敢如此张扬,定要叫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