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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是,皇帝大婚的问题来临了。这一年皇帝十六岁,按周岁说,才十五岁。然而他的母亲李太后,在前一年,便已经替他定下一名祖籍余姚,生在京师一个小官吏家庭的女子,名叫王喜姐的作为皇后人选,并且希望在万历五年就举行大婚。
然而内阁以为,皇帝在万历五年才只有十五岁,新娘也只有十四岁,为免太早,恐伤圣体。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因为传统认为,男子十六岁才发育成人,在这个年龄之前行房,会有损精元。在内阁的坚持下,皇太后退步了,然而她实在等不及了,要求今年皇帝一过完生日,就举行大婚。这次内阁也无话可说了,只好命钦天监选定吉日,最后定在了今年三月。
李太后之所以如此坚持皇帝早日大婚,是因为在中国传统来说,男子结婚就意味着是一个成年人了,皇帝成年就意味着可以履行自己的责任了,顾命大臣的使命也就到头了,应该还政于君了!
对于这一点,李太后都看得明白,更不要说朝野上下了,因此从去岁开始,便有越来越多的呼声,要求内阁在天子大婚后还政,在所有人看来,这是必然的……虽然这些年来,朝廷的小事由内阁六部各衙门解决,大事由廷推已定,可以说处理的井井有条,但这里面没有皇帝什么事儿啊!
做臣子,总不能一直把皇帝排斥在权力之外吧?特别是那些被排斥在核心圈之外的,在改革者失意的大臣,更是想要给太后和皇帝留下好印象,好借此机会咸鱼翻身。
对于这一天,沈默早就料到了,倒也不算措手不及,他亲自担任大婚总理官,命令内外衙门开始采买筹备,务必使天子婚典办得合乎礼仪,不给人任何口实。未来如何应对也早就盘算好了……
真正让他措手不及的,是昨天发生的一桩事。当时他和张居正正在文渊阁中争吵。这些年来,为了新政的事情,两人没少吵架,不过都算顾全大局,只在私下里争吵,且就事论事,过后不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因此这种时候,是严禁任何人靠近值房的。
然而就在两人拍桌子瞪眼,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沈默登时拉下脸道:“怎么搞得!”
“元辅,”外面传来张元忭的声音,这位素来稳重的状元郎,已经内阁五年半了了,早从当初沈默的侍从,被提升为掌管文渊阁内外事务的官员。除了几位阁老之外,内阁中就属他说话最管用:“有江陵急信给张阁老!”
沈默看看张居正,张居正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从老家送来的,又是严重到足以让张元忭坏规矩的消息……联想到父亲从去年就健康堪忧,张居正不敢往下想了。
“进来吧。”沈默出声道。
张元忭便领进一个风尘仆仆的军官来。
张居正一看,来者正是他的第四个儿子张简修,因为读书不成器,因此荫了个武职的锦衣卫千户,便在江陵老家侍奉自己的爷爷奶奶。不由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爹……”张简修噗通一声跪下,放声痛哭道:“爷爷已经仙逝了。”
“什么,你说什么?”张居正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爷爷已于本月十三日在家中仙逝。”张简修哭道:“奶奶命我来京城报丧!”
“这怎么可能……”张居正如遭雷击,瘫坐在椅子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重重的朝南方磕头,锥心裂骨的捶胸嚎啕道:“爹啊,孩儿不孝!”
沈默在边上也是一片黯然,他知道张居正是真难过……官员出仕之后,与父母便是长久的分离。像张居正自嘉靖三十六年,结束了三年的病休回京之后,便再未回过江陵,整整二十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去年夏天,江陵来信,说他的父亲病得很重,有时连走路都困难,十分想见他最后一面。张居正便准备请假省亲,偏偏财税改革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只好等把硬骨头啃下来再走。谁知道没等他忙完,张文明便已经去世。生不能亲自奉养,病无法床前尽孝,死不能见最后一面,作为儿子,又怎么能不抱恨终生,自责一辈子呢?
沈默命人把悲伤过度的张居正送回家去,便没时间再替人家难过了。不是他冷血,而是想到了张居正将要丁忧守制三年。这三年里,自己岂不是要独撑局面,还得替张居正对付那些视变法为眼中钉的敌人?一想到这个,他就一阵阵头大。
当然,不管心里怎么想,该怎么做还是得按程序来。他首先批准了张居正在家哀思,不再来上班的要求。然后向皇帝和太后报告此事,讨得了对张居正劝慰的圣谕。然后第二天下朝后,他带领内阁众人到纱帽胡同的张居正府上致祭。只见张府门前的一对灯笼,已经换成白色的,上面写着大大的‘奠’字。
进去大学士府,只见里面已是一片缟素,客堂也被临时布置成灵堂。看着客堂悬起的这些挽幛,还有上面‘音容宛在’之类的挽联,沈默也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心中暗暗道:‘爹啊,您可千万保重啊!’
听说有圣谕,张居正让家人先回避,跪听了小皇帝母子两人的慰问之词,然后伏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道:“臣多谢皇上、太后关怀……”
沈默把张居正扶起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太岳兄节哀,咱们先想想怎么应对吧。”
张居正借着着擦泪,点点头,嘶声道:“请元辅书房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