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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顾柔不紧不慌,蹲下来整理好自个的鞋靴绑腿,身上的甲胄,然后站起来的时候,跟陈翘儿屈贞娘附耳嘀咕两句,两人脸上表情从惊疑到阴晴莫定。
阿至罗不耐烦,催促:“出嫁哭妯娌呢?磨磨唧唧。要去赶紧。”
顾柔如离弦的箭,一鼓作气冲了过去,她身形极度轻敏,临到火圈跟前时,足尖点地,轻轻跃起,在空中收紧身体成为一个缩拢的小团,漂亮地穿越过去,滚落地时毫发无伤,一点火星子也没摸着。
她也跑进了军帐,再没有动静。
大家都看呆了,又是羡慕敬佩,又是不安躁动——毕竟顾柔那么好的身手,整个新兵营都挑不出几个,她能毫发无损,不代表其他人都可以。
何远就忍受不住了,他开始解开自己甲胄的系带。田秀才问他:“你干啥?”“咱来这是学本事杀敌报国的,不是让人给当耍猴看的,你瞧他这不是要咱的命吗,老子不伺候了!回家伺候俺娘去,娶个媳妇生小子。”田秀才急忙拖住他,要知道逃兵重则可以问斩:“别别别,你听咱说……”田秀才附在何远边上一阵耳语,何远听得瞠目结舌,问他:“真的?”“真的!快把甲穿起来!”
接下来,田秀才、何远、屈贞娘等一干人都陆续通过了火圈,随着许多兵都咬牙跑入营帐,就连平日里娇滴滴看着没什么功夫底子的陈翘儿,也勉强顶着一身的火苗子惨叫着冲进了大营。
陈翘儿叫得那叫一个凄惨,吓得后面的兵都不敢上了。毕竟大家只是来当兵,不是来玩命。
阿至罗冷笑,极其蔑视和嘲弄的口气:“平日里不是一个个横着呢吗?怎么到了要紧关头连一个女人都赶不上,这要是换在战场上,能指望你们这帮孬种打胜仗?一群烂倭瓜!”
赵勇咬着牙站在队伍里,冷汗涔涔;他可不想为了出一次的风头,就赔上自己的老本,他最傲人的就是他强壮的身体,如果折腾完了这点本钱,以后他在军队里玩什么?
有人低声跟他商量:“勇哥,黑风怪这压根是违反军令在折磨咱们,你跟他怼啊,你是老兵,你最清楚,不带这么练人的。”
“是啊勇哥。”
赵勇攥紧了双拳,汗水滚滚。他恨阿至罗吗?自然是恨的。可是这种恨,远不足以打消他想要在这里待下去的渴望,白鸟营士卒是精英中的精英,他要求自己必须成为这样的人。
赵勇没有理会平时最挺他的那些小弟兄,他咬着牙,冲过了火圈,进入了营帐。大家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相当失望。
“他不去我去!”队伍里有人放话。
大家望去,却是庞虎。庞虎是洛阳本地人,以前在镖局干过镖师,身板也是杠杠的,平日话不多,这会儿血性按耐不住,站出来跟阿至罗叫板了。
阿至罗精厉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带着冷蔑,也同时在表达一个意思——出来找死?
庞虎攥着手心,捏响了拳头道:“我要抗议!”
“抗议甚么?”
“一般的兵营,从来没有这样折磨士兵的!”
阿至罗下巴一抬:“咱们白鸟营,是一般的营吗?”
庞虎被堵得接不上话,换了句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阿至罗笑:“哦,我跟你们有什么仇?我偷你家地里瓜了?摸你老娘屁股了?穿你爹裤衩了?”有新兵在队伍里忍不住吃吃笑,马上被队友打了一下闭上嘴。
这个阿至罗,不光声音响亮,说话也刻薄;不善言辞的庞虎恨不得一拳打歪他的鼻子。可是他不敢,半个月接触下来,谁不知道白鸟营几个屯长之中,数胡人血统的阿至罗最彪悍耐斗,自己只要出拳,拳头还没到对方脸上,他就会被撂倒。
庞虎叫道:“你这么折磨咱们是违反军令的,我要朝上面告发你!”
他最后一句,用了全身的力量喊出来,仿佛已经是他身体里的最后一击。
阿至罗盯着他,很奇怪,这种时刻,他的小眼睛里没有愤怒,而是透着一种深刻的惋惜。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磁沉厚重的声音:
“谁要告发阿至罗?”
众人望去,只见一猛锐迥秀的大将款步而来,正是军司马冷山。
冷山过来,站定了,问众人:“我乃阿至罗的上峰,谁要告发他,来我这里告。”
他深眉峻目,气宇沉笃,眼神里透着一种压迫感,被他看着,会不自觉低下一头,然后臣服。
冷山问庞虎:“你因何事要告发阿至罗。”
庞虎道:“他草菅人命,折磨士兵!”
冷山哦了一声,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火圈,回过头时抱起双臂:“因为什么,就为了这个圈吗?”
众人又一次呆住了。他说的是“就为了这个圈吗”,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也压根儿不在乎这件事?
冷山轻笑一声,他刚毅冷硬的面庞在这一笑之下,显出一种放松和潇洒,像是燥热的天气里扫过一阵清凉的风。
他走向那个火圈,伸出宽大粗粝的手掌,握了一下,迅速地收回来,向新兵们展示——毫发无伤。
大家愣了。
“此焰燃料特殊,焰心并不烫,一瞬间接触不会对人造成大碍。”冷山解释。
原来如此。
——就在不久以前,顾柔完成这个动作之前跟陈翘儿屈贞娘附耳说的三个字;田秀才跟何远说的那句话,也都是一样的三个字:
冷火焰。
用特制加工过的金属粉末、松香、磷粉调配在一起,燃烧出来的火焰温度不高,却又光亮耀目,一些街头卖艺人常用它做变戏法之用,火中取栗,吞火球,钻火圈的表演,皆出于此。
“在新兵营的最后一日,让你们通过它,只是为了给你们上最后一课——一个士兵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服从。忘记你自己,只记得你是白鸟营的一个卒子,永远服从于将令。”
冷山说到此处,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他变得肃穆和沉重,走过去问庞虎:“方才你为甚么不服从阿至罗,为什么不听将令?”
庞虎心中的底气已经彻底消失,他慌乱地解释:“属下不知那是冷火焰……屯长也未曾解释。”
“战场上,军情瞬息万变,将令也会随之改变,你告诉我,一个将军,有必要无时不刻地对自己的每一个士卒解释他的命令吗?”
庞虎汗流浃背。
冷山转过身,冷峻的声音很利落:“阿至罗,领他去收拾行李。”他的这句话,意味着庞虎的出局。
出人意料地,只会咆哮的黑风怪阿至罗在这时候叹了一口气,他伸出猿猴般的长臂,在庞虎肩膀上拍了拍,搭着他的肩膀走向兵舍,庞虎垂着头,也就任由他那么搭着。
冷山看了一会儿这好似哥俩的两人背影,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很干脆,很潇洒:“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记住今天的事。兵休了,好好休息,七日后我们再会。”说罢,他调头,朝白色的军帐走去。
众人沉默了。本来半个月结束应该很轻松高兴,却因为这样一件事,感觉到很沉重。每个人都不想出局,但是,面对屯长阿至罗和军司马冷山,他们却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被淘汰的理由将会是什么。
军帐里——
“小鱼你别乱动,水都抖我身上啦!”陈翘儿大声抱怨,祝小鱼蒙在一大块松软的毛巾毯子里,顾柔正按着她的脑瓜给她擦头发上的水珠。
方才每一个钻过火圈的人,冲进营帐,便立即有安排好的专人负责帮忙扑灭身上的冷火,然后脱下盔甲休整一番。但就祝小鱼最出格,她一冲进来,就立即跳进了帐子一角的水缸。
顾柔一边给她擦水一边道:“小鱼,以后你千万记着,身上着火不能立刻浇水,要用毛巾被子给捂灭了,要不然这你这一身的皮子就毁完了。”祝小鱼笑呵呵地望着她,答非所问道:“伍长,俺今天表现的还成吗。”顾柔笑道:“好,除了灭火这个法子不对之外,其他都很好。你是第一个,是咱们当中最勇敢的。”
祝小鱼立即正色,认真道:“怎么会,你才是最勇敢的,俺本来怕得不行,你跟俺说行,俺就行了,俺没你勇敢。”
“她哪是勇敢,她精着呢,她早看出是冷火,要不然哪能跟着你跑。”田秀才在一边抖裤腿儿,他的绑腿着过火,幸好里面是沙土不传火,只是被烧出窟窿眼以后漏了一路的沙子出来,何远坐在他对面拴裤腰带,被抖一裤衩的沙,裤裆里沉甸甸的,大怒:“滚犊纸!”
大伙叽叽呱呱地正热闹,忽然听见门口的士卒行礼道:“冷司马。”众人瞬间肃静,低头行礼。
冷山背着双手走进营帐,面含微笑:“诸位都辛苦了,今天在座的每一个人表现得都很好——现在兵休开始,七日后,期待在此同诸位再会。”
这军司马说话就是和阿至罗那头黑风怪不一样,他会不吝赞美,听着窝心多了,大家兴高采烈地拾起衣裳甲胄,陆陆续续走出营帐,顾柔也跟着离开,当她经过冷山身边时,突然听见他低沉冷冽的声音:
“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