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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示:“在里面学的。”
孟存汝愣了一下,“里面?”
“对,”方轶楷又把铁丝放了回去,“那时候我虽然挨过不少打,不过……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不都是好东西,但很实用。”
孟存汝想起他那壁虎一样的爬墙本事,“有什么用?”
方轶楷露出个浅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笑容:“譬如,可以在债主堵着门的时候爬到别的出口去。”
孟存汝一点儿笑不出来。
方轶楷偏了偏头,突然说:“你见过跳楼的人吗?”
孟存汝不答,他盯着小茶几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运气不好的话,头骨会碎,内脏会震坏……再坏脾气的人,那么摔一下之后,看起来都乖巧可怜得要命。”
他进来时没把门完全关死,夜风吹得门微微颤动。
方轶楷又说:“他死了其实也挺好的,他就像条蚂蝗,除了吸血什么都不会——就是没见过,你也应该在生物书上看到过吧——那天我和狱友在院子里搬砖头,一堆又一堆,好像一辈子都搬不完一样,突然就有人来告诉我,他死了,整张脸都摔烂了。”
“你要是遇到蚂蝗叮着你不放,可以往它身上撒盐,它咬得再紧都会松口,然后被盐分逼得脱水,扭来扭去的翻滚,吃下去多少血就吐出多少血,滚在身上的盐也变成了红色,就像皮肤大出血一样。”
“邻居说他死前喝得烂醉,也像蚂蝗一样在小巷子里边走边扭,摔下来之后,就变成了一堆烂肉。”
孟存汝的手指摩挲着薄被上细小的叶子花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母亲病逝的那个晚上。
她早知道母亲是活不久了的,可这一天真正来临,还是恐惧到夜夜睁着眼睛失眠。
从此以后,世界上再没有母亲,熄灭的烟火再不能重燃,化成灰烬的音容笑貌只能在梦中相见。
死亡,对死者本人或许是解脱,对生者却永远是场灾难。
她张了张口,挤出声音:“我的母亲,比你的父亲温柔,比你的父亲负责任,比你的父亲更加懂得生活。她死的时候,已经在床上躺了六年。”
方轶楷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像是流星又像是暮秋将要消散的萤火。
“她的手臂和双腿肌肉都萎缩了,经常疼得睡不着觉,背着我们悄悄哭……护士将她推进太平间时,被子平整得好像底下压根没有人在,她瘦得像只猫,也没从哪儿摔下去,一点血都没有流,可还是死了。”
方轶楷静静坐了一会,站起身,走了两个圈,又把那本画册拿了起来。
倒数第二页,一大群离家出走的无名的心脏围绕着森林里的大树,像孩子一样地欢闹、舞蹈。
他们的主人或者入眠了,或者独自忧虑垂泪,或者拼命寻找……失去了心脏的多莲知佳说:“我虽然没有心脏,但仍然能想能感受许多事情。也许心和心脏是不同的,也说不定。”
也许心和心脏是不同的,没有了心脏,两个朋友还在认真地讨论着。
没有了主人,这些心脏一样自由而快乐地生活着。
方轶楷突然说:“我想签天娱的话,你要不要?”
孟存汝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
“……为什么?”
孟存汝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坦白道:“就像你说的,我们是一样的。”方轶楷明显怔了一下,随即领悟,“笨一点比较幸福啊——孟老板不是来休假的?”
“你刚和我谈的是工作,不是休假。”
哪怕亲昵地抱在一起吻破了嘴唇,他们之间仍然是不存在信任的。
他这样热情地接近,并不是因为多么的爱,甚至不是因为恨。而她,方轶楷想了半天,将之归纳为寂寞和爱屋及乌的暧昧情愫。
他拉着椅子往前坐了坐,让台灯将自己的整张脸都照得透亮:“作为礼物,我应该算合格吧?”
孟存汝“嗯”了一声,方轶楷又问:“那当时为什么拒绝呢?”
“……”
“因为那时候少女梦还没破灭?”
孟存汝瞪着他,他也毫不退让地凝视着她:“说到痛处了?”
“我以前很喜欢骑车,可以从学校的最东边骑到最西面。”
“……”
“明天天气不错,肯定是晴天。”
方轶楷知道她这是在转移话题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把青紫的脚踝露给她看:“等我的伤好了再去,好不好?”
孟存汝一直悬着的眉毛这才舒展开来,画册里的心脏们也一样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方轶楷伸了个懒样,四下张望,最后落到只睡了她一个人的空荡荡的大床上,满是暗示意味地问:“晚上我睡哪儿?”
“那边的沙发可以放倒,柜子里有枕头和被子。”
方轶楷只瞥了那沙发一眼,打了个哈欠,直接合衣靠在了椅子上。
孟存汝也懒得管他,关了台灯,慢吞吞地躺倒。
方轶楷的声音却又在黑暗里响起:“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你不是礼物吗?”孟存汝的声音清晰而冷静,藏在被下的拳头却慢慢地握紧了。
方轶楷沉默了良久,才妥协似的说:“……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