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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女施主命中所系之人并非一个,老衲定然尽力相帮。我为女施主写一封手书,施主将它交于你父母,他们自会仔细考量。”

    净明在宝相寺的地位崇高,鲜少有人能请得他的墨宝,这番热心帮助自己,郦清妍不知是因为他勘破了自己命运,动了出家人的慈心,还是意识到自己异于常人,所以想尽力帮一帮。无论如何,郦清妍十分感激他能伸出援手。

    踏出宝相寺的门时已经是申正,冬日天黑的尤其早,不过今天有太阳,所以日光尚且亮堂。康郡王府家的马车早便走了,寺前宽阔青石场地空荡荡的,只有一架挂了藏蓝色帷幕的小马车,也没有随从跟着,车前只得一个赶车的车夫。

    那车夫神色有些惊慌,先是伸头到马车里一阵探视,又急忙忙地退出来,应该是马车里的主人出了什么事。车夫本来要跑到寺叫人帮忙,见到郦清妍一行人从偏门出来准备上马车离开,便换了一声。“这位贵人,我家夫人犯了旧疾,身边只得我一人照顾。我要进庙里叫人帮忙,贵人可否帮我照看片刻?我叫了人就立时回来。”

    郦清妍没有特别急的事要往回赶,便答应了。那车夫千恩万谢,“实在叨扰贵人,我速去速回。”

    因为听见是夫人,郦清妍怕跟随的下人唐突,遣了拾叶去马车里帮忙看着人。拾叶进了那小马车,不一会儿又出来,向郦清妍说道,“小姐,那夫人情况不是特别好。”

    郦清妍突然想起前世敬王妃温阑身体一直不好,身上也有顽疾,三天两头的发作,后来慕容亭云给她寻到了一个名医,教了一套手法,才得以缓解。郦清妍在她身边照顾,天长日久的就学了些许药理医术,起了要去看看那夫人症状的念头,正走近马车,听到拾叶这句话,抬手打起帘子看了进去。

    马车里暖融融的,远比外表看着要奢华。纯金香炉里燃着沉水香,青铜套梨花木的火盆里烧着一丝烟也不会起的银霜碳,上面笼了镂空黄铜罩子,底下铺着整张厚软华丽的绒毯,毯子上还绣着精致的卷边花纹,金银丝线绣成三尾凤凰的绛紫大团枕,极少有印染大幅泼墨牡丹的松软盖被。

    这些东西,这样的风格……

    郦清妍急忙抬头去看倒在车里那人的脸。三十再加七八载的年纪,和宋佳善一样不会老一般生着双十年华的面庞,眉眼的线条柔和到极致,不是倾国倾城的艳丽容色,却能让人深深陷进去,贪恋此人如同春风般的恬淡温柔。

    这个人,郦清妍在敬王府怀着利用她的心思接收她无尽的宠爱,直到她病逝,还给自己留下了大量的财富和人脉,连生母宋佳善都不及她对自己慈爱的十分之一二,自己曾经发誓,若能再次遇见,一定要真心实意地服侍她,孝敬她一回,以报一生对她欠下的罪孽。

    郦清妍忍不住唤出声,“敬王妃娘娘……”含着泪上了马车,用再熟悉不过的手法为她急救。灭火盆,灭香炉,掀开窗帘透风,又亲手解开温阑的衣襟,松开领口,轻轻将她搂在怀里,耐心地长时间地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抚顺她急促的呼吸。中途喂了她一小口温水,又将她圈在手臂里轻揉着她的胸口。这套推拿手法是慕容亭云寻来的名医教的,每次温阑旧疾犯了,自己就为她抚顺气息,配着药剂吃了有半年,缠了她一生的病竟好了大半。因为一直的贴身照顾,温阑待自己越发亲厚。这个时候,慕容亭云还没找到那个名医,温阑还在受着病痛折磨,而自己阴差阳错救了她一次,郦清妍感觉上天对自己眷顾到让人侧目的地步。

    待到车夫带着人回来时,温阑已从神智迷糊的状态变得清醒了。车夫几乎给郦清妍下跪,“小姐真真华佗在世,夫人这病请了无数医生看过了都没法子,每次发病都只能硬抗,没想到小姐竟有法子医治夫人这病症,夫人今日真是遇见了大贵人。”

    郦清妍哭笑不得,让弄香拉他起来,“能和敬王妃一同出门的,先生的身份定然非同寻常,小女子岂敢受先生的礼。再说王妃的病我能缓解也只是机缘巧合,要想真的根治,还需要寻良医好生治疗才是。举手之劳,先生不必挂在心上。”

    那车夫面露惊愕,“小姐如何得知车中是敬王妃?”

    郦清妍微微一笑,“沉水香乃皇室用品,皇城中能用的除了皇宫便是敬王府,小女子有幸曾闻过此香,所以要猜到并不难。”

    车夫抱拳行了一礼,“小姐聪慧过人。”

    经此一事,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郦清妍想着以后不定还会遇见温阑,而且就算现在马上要写药方自己也写不全,不如先回去仔细回忆再写下来,然后送到敬王府。郦清妍不再耽搁,对那位车夫嘱咐几句,“先生先扶王妃进庙里休息罢,记着房里的炉火莫要太旺,也不能有灰尘以及动物皮毛,窗户别都关严实,才能减缓夫人发病的次数。小女子只身出来,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车夫一一记下,又是一阵道谢。

    郦清妍不再多留,带着两个丫头就要回自己的马车去。

    “姑娘留步。”小马车内突然传出温阑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异常的温柔动听。车帘子被一只玉白的手挑起,露出温阑略微苍白的脸,“敢问姑娘是哪家千金?”

    郦清妍对她行礼,“回王妃,小女子是定国公郦家第七个女儿。”

    “姑娘芳名?”温阑又问。

    “郦清妍。”

    温阑点点头,“天色已晚,姑娘且去吧。今日之事,多谢了。”

    “王妃客气了。”郦清妍温和一笑,又行一礼才退开,上了自己的马车。温阑直到人已从视线中消失,才放下帘子,吩咐车夫,“笃音,先进庙吧,这次不待三天了,明日就回去。”

    唤做笃音的车夫在马车外答应了一声,问温阑,“那小姐似乎有法子医治夫人这病,要不要让她再来给夫人瞧瞧?若真能治好,夫人以后也可少受些折磨。”

    “此事莫告诉王爷,我自有打算。”车内传出的温阑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却带着奇异的魔力,教人信服,并心甘情愿地听从。

    回程路上,车马平稳行进,郦清妍捏着那封信,回味着温阑熟悉的温润声音,心中平静安然。拾叶弄香各自静静坐着,对于郦清妍今日的诸多奇怪行为不多问也不多想,只干自己分内之事,她们相信自家小姐做的一切事情都有道理。弄香经菱歌一事,更是坚信可以将性命交于小姐,而后者绝不会亏待她。

    上天却不怎么偏爱这主仆三人,车马行了一半路程,正从一个小林子穿过的时候,就被前面一行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六个仆人把马车围成一圈护着,见那群黑衣人不像是劫匪山贼,一个下人便开口大声道,“不知诸位有何贵干?可否让出路来行个方便?”

    为首的黑衣人驱马上前,“叫车内的人出来,我只同你们主人说话。”

    下人们相互看了看,人数悬殊,动手起来肯定是打不过对方的,试着与对方协商,“车内是我家女主子,不便露面见人,还望兄台宽谅则个。”

    那人却根本不听,只知道重复那句,“叫车内的人出来,我只同你们主人说话。”

    拾叶弄香原本就很少出远门,又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有些害怕。郦清妍见过的大风大浪不知几多,没有觉得有什么,向拾叶道,“一会儿你出去,我在车里说一句,你就对那些人说一句。莫怕,他们不会轻易动手伤人。”

    拾叶差点哭出来,可是看着比自己娇气的小姐都镇定自若,自己先慌神也太说不过去,硬着头皮钻出马车,在车上站定,扬起嗓门跟着车内的郦清妍说道,“我出来了。请问你们是谁,有何贵干?”

    那群人打量着拾叶,见她穿着不俗,气度不凡,容色上乘,想着应该是方才那随从说的女主人不差,便道,“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拾叶道,“听命何人?”见那人不答,又道,“我就要死了,你们总得让我死个明白才是。”

    那人开口,“不会杀你,只要你乖乖和我们走一趟,保你毫发不伤。”

    “可是我父亲的仇家?”见对方又不回答,拾叶拔下簪子抵在喉间,“不告诉我,我就自尽在你们面前,让你们空手而归无法交差。”

    “是。”对方答道。

    “既然是我父亲的仇家,那找他去,作何要来找我?我可不是什么得宠的小姐,若你的主子了解我父亲,便知他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那男人开始有些不耐烦,“有总比没有强。”冲过来,一刀割了一个下人的脖子,血溅了一地。

    拾叶腿都要软了,还不忘复述郦清妍的话,“你们总得留一个人回去报信才是,全杀光了,父亲更不会相信你们活捉了我。”

    那黑衣人的眼睛看过来,居然透露出几分赞赏,“你这姑娘倒是有点脑子,也有点胆识。”

    “可惜胆识并不能让我不被你们抓走。”拾叶干巴巴地说。

    黑衣人杀掉五个随从,留了一个。看着拾叶道,“那小姐请吧。”

    拾叶跳下车,却没想珠钗勾住了车帘子,这样一动,拉起了一个角,车中景象一闪而过。

    “车内还有人,她不是郦家小姐!”人群中有人喊。

    郦清妍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弄香那以为自己计谋失败着急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端起方才说话时沏的茶慢慢饮了一口,“我又没打算让拾叶代替我被抓,你难过什么?”

    结果弄香更难过了,哭了出来。

    黑衣人挥剑想要砍烂帘子,还没出手,被眼前闪过的银光一震,下一刻,握剑的手居然飞了出去。

    “啊!”惨叫还没完全出喉,黑衣人就被紧接而来的下一招毙命。

    郦清妍递了一张帕子给弄香,“你看,吉人自有天相,有人来救我们了。”语气没有半丝紧张或如释重负,说的如同恰逢用膳时辰,有客人登门拜访一样简单平常。

    月美人挑起车帘子看进去的时候,是这样一幅场景。车外厮杀得血肉模糊,拾叶躲在车底紧闭双眼埋着头瑟瑟发抖;车内弄香哭的满脸泪水,拿着帕子擦拭;而郦清妍正端着一杯清香袭人的雪顶翠芽,饮的悠然自得心无旁骛,甚至在看见月之后,还露出笑容,朝他招了招手,“难得的好茶,皇家贡品,皇帝赏了我父亲一盒子,我只分得这一小撮,可要饮一杯否?”

    “如此难得的珍品都给了你,居然还说得出不是得宠的小姐这样的话。”月的眉头微敛,钻进来,看了眼因为自己容色而目瞪口呆无法动弹的弄香,“你,下去。”语气夹带寒冰。

    弄香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躲到拾叶身边。

    郦清妍斜了他一眼,“莫要吓着我的丫头。”取出一个杯子来,洗杯,温杯,发芽,洗茶,冲泡,动作如行云流水,直教人看的赏心悦目。

    月啧啧赞叹,“你不害怕?”

    郦清妍将精致的白玉瓷盏递给他,“有何可怕?”

    “被抓,被杀,甚至被辱,外面那些人,你为何不怕?而且你就这样放任我进你的马车,不担心我也是坏人么?”

    “我对他们有用,他们要借我向定国公府要挟钱财或官职,自然不会杀我。害怕也不能让我避免这种事发生,只会让我失去冷静,任人宰割。放任你进马车是因为你很强,就算你非善类,我也阻止不了你要做的事。若说受辱,我有簪子,且贴身有刀,大不了自尽就是。”

    月将头凑近一些,看着郦清妍在烛光中熠熠生辉的脸庞,“你果真不像十五岁。”

    郦清妍微微一笑,“小女子的确十五,十五又两个月。”

    月退远,端着杯子抿一口茶水。“雪顶翠芽?未曾想会这般好喝,以前喝的倒浪费尽了。”

    “换个心境,茶自然不一样。”郦清妍将糕点盘子推到他面前让他吃,心想既然皇帝能把这茶赏给父亲,自然也可能赏给康郡王,月以前喝过也算有理有据。便不作他想,问他道,“康郡王府的人早便走了,怎么才走到这里?”

    “遇着些事,所以晚了。”月如此解释,又道,“我倒是低估你了,竟能让净明帮你。”

    郦清妍瞪圆眼睛,“你在箴诫堂偷听?”

    “对。”月大方地承认,“我想知道你会怎么说。”

    “听后的感想呢?”郦清妍冷冰冰地问他。

    月赞同地点头,“你比外表看着要聪明许多。”

    郦清妍忍不住笑了一声,继无数人怀疑自己变傻了后,可算有个人说自己聪明了。端起茶,以茶代酒敬他,“多谢夸赞。”

    车外有人禀话,“主子,都处理好了。”

    月应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

    郦清妍感慨,“你倒是真受宠,他还给了你人手权利。”又敬他,“今日搭救,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小女子能帮的忙,尽管说来,小女子定竭力相助。”

    “你倒真有意思,旁的姑娘被救了性命,不是会说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么?”

    我要许你也不肯接受啊,郦清妍心中嘀咕,说,“江湖侠客类的话本多误人子弟,公子还是少看为好。再说即便公子不来,我也未必会死。以身相许之类,还是不提为好。”

    月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样说,定然是不知我的身份,当然我也不打算让你知晓。多谢好茶,你且安心一睡罢。”一扬手,一阵异香袭来,郦清妍还在疑惑,就已软倒昏厥在羊毛毡上。

    月起身将她的身子放平,走出马车,对那两个吓得都快站立不稳的丫头说,“我会派康郡王府的人送你们回去,回去后,你们只管对你家老爷夫人说是被康郡王所救。可记住了?”

    拾叶弄香不住点头。

    “那就上马车吧,动作轻些,你家小姐睡着了,莫吵到她。”月说完,飞身上马,徜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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