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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直接现身,那样周围的人都会察觉到异常,所以我找了一棵树从树后走了出来,正巧看到不远处站着那个姓潘的。我以为他是追着那只鬼来的,就上前喊他,可他看到我非常惊讶——现在想想他那时候的表情,根本就是以为我撞破了他的计划,想杀人灭口。

    我问他在这干什么,有没有看到一只索命鬼飞过去,他愣了几秒才回答我,说已经被他抓住了,是从狱里逃出来的,现在就送回去。我就问那个鬼怎么可能白日飞行?他说他也不知道,要回去查查。

    姓潘的那时已经是鬼安局的中队长,我对他的话没有丝毫的怀疑,就打算离开,准备找个地方隐去身形再回来暗中跟着文昌星君。没想到刚走没几步,听到背后一声鬼啸,再回头一看,那只鬼从姓潘的口袋里飞出去,把文昌星君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白屋途拍了一把大腿痛心疾首:“这时候你都没怀疑他?鬼安局的人怎么可能连鬼都关不住?就好比我抓了个犯事的小妖,肯定第一时间把它所有妖力和五感封住,哪能让它有机会跑出去!”

    “对,可是那天不寻常的事太多,我没想到这一点,更没想到凶手就出在我们的队伍里。”郑伏虎按在膝上的手掌攥成拳,“孩子摔下去之后我马上操纵一缕灵识抓住那个鬼,谁知道在我抓住它的时候,它已经从我手里慢慢开始消失了——那是被阳光照射之后魂飞魄散的征兆。在它消失之前我质问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它说了一句我当时没能理解的话,‘这是我应得的机会,我报仇了’。”

    白屋途思索了几遍这句话:“它和文昌星君有仇,潘通故意放它出来报仇——应该是它帮姓潘的做了什么事,才换了这个机会。它能在阳光下坚持一段时间,肯定也是姓潘的帮忙。”

    郑伏虎:“嗯,那天看到潘通从排水渠里钻出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而且,那只鬼之所以要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在大白天复仇,估计是手下欠了不少人命,再不报仇也要被鬼界的使者押回去,所以干脆玉石俱焚。”

    “可是文昌星君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白屋途百思不解,“传说中文昌星君刚正不阿,奉公严谨挑选天下贤才,我不相信他会害人性命。别管怎么转世轮回,像他这种性格根深蒂固的,就算生在土匪窝里长大也会劝人向善自首,怎么会招来索命鬼呢?”

    郑伏虎揉了揉眉心:“这件事我后来查过,姓潘的还挺配合我的——那个索命鬼原来只是个文弱书生,拜了文昌星君的神位几十年,可是却屡考不中,郁郁不得志了一生。活着的时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死了倒是怨气久不消散,坚持认为是文昌星君故意为难他。不知道是以前拜神像拜多了还是学了什么歪路子,居然认出了转世星君,姓潘的心术不正,还好它没把这件事说给他听,不然后果更不堪设想。”

    白屋途疑惑:“文昌星君真的故意为难那个书生了么?”

    “哼。”郑伏虎轻蔑地哼了一声,“当然没有,他哪有空!”

    白屋途:“……”

    人家文昌星君和书生的纠葛,有你什么事啊?你哼的个啥劲儿啊?

    白屋途顿觉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根本不能理解郑伏虎这夹杂着嫉妒的愤恨来自何方。

    他假笑着打圆场道:“哈哈,你说这个书生,肯定是看别人高中状元了眼红,是吧,哈哈,眼红都能把自己逼成索命鬼,哈哈,太好笑了,我还没见过这样的。”

    郑伏虎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那是因为你没眼红到那个份上过。”

    ……这一副感同身受的神情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们局长也科举落榜过吗?

    白屋途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调到总局,他完全学不会和领导交流的技巧,只好讪讪地有一说一:“它没把文昌星君转世的事告诉潘通就算不错了。哎,那小星君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楼梯大概有,”郑伏虎回头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比划了比划,“从这到院门的距离。”

    白屋途:“哦,那还好。”

    郑伏虎:“有这个的距离十倍那么长。当时摔下去就没气了,我眼看着他的灵识被摔出身体,现在应该早已重回天界了。”

    “重、重回?天界?”白屋途结结巴巴地重复道,“那不就是死了吗?他可是文昌星君!你不救他?是不是那个潘通在你旁边说三道四了!”

    郑伏虎:“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怎么会说三道四?是我没救。”

    白屋途:“为什么!”

    “其一,是因为我不能出手。其二,你应该也听说过吧,文曲星君能以文定天下,再加上文昌星君的辅佐,二人可担救世之任。”郑伏虎说道,“可是从他们经过的这几世轮回来看,他们两人只要遇到一起,用不了多久就会不务正业,和当初在天界时一样。尽管这种情况已经一世比一世有所好转,但和他们的才能相比还远远不够。你那天见到文曲星君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希望的吗?希望他们两个这一世不要遇见?”

    白屋途哑然:“可、可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郑伏虎反问:“文昌星君真的死了吗?他只是这一世的肉身死了而已。他的灵识会重归天庭,接受抹去记忆的处罚。我看了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人只要活着,总会遇到,什么千奇百怪的遇法都有。除非一方在还未懂事的时候就彻底消失,司命才能重入星宫执掌仙职,主持天下万千学子登科问仕。”

    白屋途霍然站起身来,要不是桌子太矮了掀起来不顺手他几乎就要掀桌:“上了天以后怎么样那两码事!你就说他在地下的时候!他投到这个肉身上了那肉身就是他,你这不是杀人的帮凶吗!”

    “那你想看到他俩再遇见一次吗?”郑伏虎咬着牙,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说道,“两位星君之间连着仙契,出生地隔得远算得了什么?早晚还会遇见。指望他们两个配合救世太难了,只有让文昌星君回到仙职上选贤任能,众人合力百花齐放,才能真的建设四方。所以,你即便是不小心改了文曲星君的命格也没关系,他活得下来也好,活不下来也好,反正他这一世绝对遇不到司命了。”

    白屋途又惊又气,手指着他打哆嗦:“我看你是早就想宰了他俩回去复命了吧!”

    郑伏虎任他责骂,语气却不容置喙:“不然呢?你教我怎么做?救了他,然后眼看着你一个萝卜白菜吃十年八年?眼看着全局上下每人每月拿几十块钱的工资?眼看着国家落后积弱、人们生活贫困?眼看着列强虎视眈眈、危机四伏?等文昌星君的记忆彻底消除,重掌司命之位后,你如果有机会亲口问他,他一定也会赞成我的做法。”

    白屋途愤怒:“那一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一家人的日子就不是日子了吗?人家全家的生活都让你搅黄了!再说我上哪去问星君去?你怎么不问问那个孩子愿不愿意?你怎么不问他爹娘愿不愿意!”

    郑伏虎无可奈何:“可这就是我的任务。我既要盯着他,又不能出手。万一是我改变了他的命运,那我的任务就失败了,立刻就得返回天界。”

    白屋途被他的双重标准气极反笑:“郑局长,刚才不是你说的吗?‘重——回——天——界——而——已’!那你自己怎么不回去啊?还省得跟在屁股后面看孩子了!你还是不是人……我想起来了,你真的不是人,你就没心!”

    郑伏虎坐着一言不发,明月不忍看,躲到了层云身后。

    白屋途骂完还不解恨,踹了郑伏虎坐的马扎一脚:“起来!滚出去!我不跟你这样的凶手坐在一起,你就是个混蛋!还赖给姓潘的?我看你跟他也差不多!”

    郑伏虎被他推搡着起身:“我也有不能回去的原因……”

    “谁管你啊!”白屋途一掌把他推了出去,“嘭”地关上了门,“滚蛋!”

    小院中,桌上地下一片狼藉,白屋途推人推得自己也气喘吁吁,无心打扫。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情绪失控。

    郑伏虎有任务在身,不能出手其实情有可原,但是白屋途一听到说要消除文昌星君的记忆,情绪就不可抑制地爆发了——文昌星君是忘了,那文曲星君呢?如果一个记得,另一个人却忘了,让记得的那个人怎么办?

    一个重回天界当他的天官了,让留在人界的那个怎么办呢?他会不会冥冥之中还觉得自己在等什么人,从而花一辈子的时间精力去寻找?

    郑伏虎这混蛋,只是长了个人的模样,根本就不懂人的心情!

    把人赶出门,再从心里把人揪回来又骂了一顿之后,白屋途的心情仍不见好。要不是因为今天他值班,真恨不得打两斤酒喝个昏天暗地一醉方休。

    在长凳拼起来的“床”上刚睡着没一会儿,白屋途似乎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不知是梦里还是梦外,他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第一反应是屏障系统出了问题,翻身打开柜门。

    然而木柜里的水缸一切如常,氤氲的霞光和雾气也昭示着屏障系统安全无虞,守卫着这座城市夜晚的宁静。

    可刚才那声啼哭非常清晰,像白屋途这种没带过孩子,甚至毛手毛脚连亲戚朋友的小娃娃都不曾抱过的人,怎么会梦见这么真切的哭声呢?

    他凝神侧耳细听,不多时,又传来了一声啼哭。哭声十分微弱,音源方向正是他自己的口袋。

    “……”白屋途松了口气,把兜里那一串瓶子用手指提了出来。今天先是追了一个叛徒,然后又跟一个混蛋吵了一架,他差点把买尘事瓶的事忘了。

    为免声音互相干扰,白屋途把系在最头上的那个瓶子解了下来。

    这似乎是一只体型非常小的妖,视角很低,几乎和地面平行,而且这段回忆大概是它有灵智但还没化出人形的时候的,因为白屋途很快就感觉到它被人一把提了起来。

    一个成年男子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它耳边说:“虎子,我给你把这兔子炖了,咱们晚上吃肉,好不好?我把肉剔下来剁碎了喂你!”

    原来是只兔妖。就这么被人提在手里,和一只普通的兔子没什么分别,生死就在人的一念之间。

    婴儿的哭声更大了,可能还不太会说话,只能呜呜呀呀地朝大人张开手,意思是要抢回兔子。

    男人无奈地把兔子放了回去:“那你抱着它在家玩,我去山上转转,看能不能找点吃的。”

    婴儿用瘦瘦小小的胳膊搭在兔子身上,像是想要保护它,嘴里发出开心的咿咿呀呀声。兔子不会说话,白屋途就这么闭着眼听小孩咿咿呀呀了半天,每一分钟都在为他的一块钱心头滴血,听着听着又快要睡着了。

    忽然,他放在耳边的瓶子传来闷闷的“咚”地一声,白屋途心想,一定是兔妖变成人了!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朝瓶子里看去,却看到是那个小孩从高高的炕上摔了下来,脑袋磕到了床边的小桌角上,尚有气息,但一动不动。

    兔妖依旧没有变成人,视线仍是十分低矮,俯视着地上的情况。

    从刚才那男人的装束可以看出当时天气寒冷,兔妖等了一会儿不见小孩动弹,它也从炕上跳了下去,试图用拱和拖拽的方式把小孩弄到离炕近一些的地方。寒冬腊月,一个周岁左右的孩子穿着单薄的上衣和开裆裤,在地上躺久了真能躺出毛病来。

    然而画面仿佛从这里就开始不断地重复,兔子一直在拱孩子,孩子一直躺在地上不起来,孩子他爹也一直没有回家,唯一变化的就是窗外的光线。天慢慢黑了,兔子的动作逐渐停止了,它发现它不但拱不动孩子,而且连他的胳膊腿儿都拱不动了——白屋途看得出来,那不是沉重,而是僵硬。

    天又亮了,天又黑了,孩子的爹仍然没有回来。冬天在山里转悠着寻找食物的不仅仅是饥饿的人类,还有些山林的主人,食肉的野兽。狭路相逢,焉能幸免?

    兔子顶开小孩家那道漏风的门钻了出去,画面渐渐变淡,再凝聚起时白屋途又听到了那婴儿刚开始的哭声:“哇哇——”

    白屋途:“……”

    他震惊了,这也能拿出来卖一块钱?一块钱你就给我看这个?他原本是抱着看妖怪“拱”人的心思不假,但不是要看兔子拿脑袋拱小孩啊!

    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白屋途恍然大悟醍醐灌顶——老头肯定是把所有的尘事瓶都看了一遍,好看的留下来卖高价,乱七八糟的就卖一块钱让人瞎掏!

    这老树精真不是个好东西!卖缺页的书,卖这些破破烂烂不知道记了些什么玩意的瓶子!

    白屋途愤怒地又拆下来一个瓶子,看到第一眼就觉得,完了,被坑了——因为兔子仍是兔子,视线还是几乎贴着地面。

    他又动手去拆第三个——要是这一串全都是兔子,他非要查出来那棵老树精平时长在哪,去砍它两斧子不可!

    “虎子,吃饭啦!”他方才解下的那只瓶子传来一个女人亲昵宠爱的呼唤。

    白屋途一愣,难道小孩没死?这不可能啊,刚才从兔子的视线看,那小孩在地上躺了整整两天没动,明明都僵了啊。

    他拿起刚才那只瓶子细看。孩子大约三岁,坐在一张小床上,旁边是个女人在喂他喝一碗薄粥。

    孩子头几岁的模样变化大,他不太分辨得出是不是第一个瓶子里的那一个,但看居住的环境应该不是之前那间房子了,而且睡的不是炕,是一张小木床。不变的是这一户情况也富裕不到哪去,至于兔子……又被抓了,关在一个小笼子里。

    白屋途泄了气,它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人啊!

    女人喂完粥就去地里干农活了,孩子笨手笨脚地爬下床打开草笼子的盖子,把兔子抱上了床。

    他像模像样地叫了一声:“噢喔——我是老虎,你是兔子,我来抓兔子啦!”

    这兔子只是看起来像普通的白兔,但白屋途知道它通了灵智,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别说它可能已经上百岁了,就算是白屋途现在这个年纪,对于跟小孩玩游戏也不太有耐心。

    兔子毫无兴趣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那小孩却真把自己当成老虎了,一下扑了上来,胖乎乎的小肚子把兔子的脑袋整个盖住。

    白屋途眼前一黑,几乎感觉得到兔子内心的崩溃,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孩越玩越起劲,把兔子当大马骑在身下,揪着两只耳朵:“我抓住你啦!我抓住你啦!驾!驾!骑大马!哎,你怎么不动?我要挠你痒痒啦!”

    兔子被翻了个个儿,四脚朝天,孩子一双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在它身上咯吱来咯吱去。

    小孩边挠边问:“你怎么不笑呀?”

    兔子默默地把视线转向一边。

    这小孩,想让兔子怎么笑?白屋途看得哈哈大笑,眼泪几乎都要笑出来了。

    小孩咯吱得没意思,把脑袋凑了过来,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说:“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你叫小白,好不好?”

    白屋途对“小白”这两个字过敏,顿时笑不出来了。

    小孩很满意自己起的名字,跨坐在兔子身上,越叫越响亮:“骑小白啰!骑小白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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