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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还有十五分钟。”金杨走过去轻声道:“我是来请假的。”
“哦,请假?”
“刚才安省长的秘书艾慕国请我中午吃饭……”
彭放缓缓抬起头,半睁半闭地眼睛里透出几分警觉。
金杨觉得自己差不多有些了解彭放的性格,谈话喜欢跳跃着进行,当然,跳跃的主要原因是可以掌握谈话的主动权。作为这个级别的领导,不大喜欢谈话被人引着。所以彭放不言不语。
金杨小心翼翼道:“有个小八卦,我不知当不当说。”
彭放淡淡一笑,放下内参,靠上柔软舒适的椅背上,“你当八卦说,我当八卦听。”
“有人告诉我说,吴攸莉医生是安省长的人。”
听到这,彭放懒散的目光顿时转为尖锐。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金杨。
金杨的思路足够敏捷,就反应来说,不差于彭放。他低声道:“吴攸莉医生在最近两年,实际上是安省长的专门保健医生,从没有为省其它领导出过诊。”
彭放不动声色。
金杨继续道:“吴攸莉医生的丈夫叫陈俊开,去年是武江市招商局局长,去年和他同时涉案打黑风暴的一系列官员,停职的停职,处罚的处罚,唯一升职的是他,现在就任省招标局副局长。”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单独说吴攸莉和安家杰有什么事情,仅仅是谣传,毕竟谁都没有证据,但是加上后一段话,就绝不一样了。
彭放在体制内多年,知道的猫腻比金杨多得多,类似陈俊凯这种情况不降反升的,肯定有问题。前后一对比,问题的结症就跃然而出。
彭放淡淡一笑,“我准你的假。去吧。”
……
艾慕国安排吃饭的地方离省委大楼很近,就在五百米开外的一家西餐厅里。他要了间靠窗户的小包间,两人晒着太阳,吃着并不怎么地道的披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谁都知道今天的主题,但谁也不想先开口。
论忍耐力,艾慕国比不过金杨。
吃完披萨,喝了几口蓝山咖啡,金杨打了个呵欠,微微闭上眼睛,喃喃道:“太阳晒得真舒服。”
艾慕国看着他,不由耸了耸肩膀,主动切题道:“听说彭昨晚身体不适?”
金杨打了个哈哈道:“吃东西坏了肚子,恢复得很快。”
“哦,是吴医生出的诊吧。”
“嗯。你认识吴医生?”金杨继续装糊涂。
艾慕国有些头疼的望着他,说:“安省长的身体保健一直是吴医生在负责。你知道,医生和理发师一样,前者熟悉患者的身体状况,后者熟悉理发者的头型和发质,知道对方适合理什么杨的发型。要是换个理发师,还得从头开始摸索了解。”
金杨这才彻底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纳闷道:“慕国,我们也不是外人,我怎么听你的意思,吴医生是安省长的专属,谁都不能用她?”
“不,不是这个意思,彭当然可以用,不要说她本身就是省委签约医师,就是没签约,任何百姓都有找医生看病的权利。”
金杨淡然地瞥了他一眼,疑惑道:“可你刚才的话?”
艾慕国当年以学生会主席毕业,担任省长秘书前,在省政府办公室工作,第一年便展示其文采口才,被安家杰提拔为私人秘书后,其能力有目共睹,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再过一两年后,也许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甚至正厅级干部可能就此产生。
但是金杨以火箭速度撅起,很明显,如果两人皆沿循着目前的道路稳妥地走下去,将来最年轻的厅级干部极有可能易人。
艾慕国笑了笑,“我听安省长讲了个故事。说《明史》里记载,孙丕扬于万历二十二年出任吏部尚书,时年62岁。他的职责是协助皇帝,选拔德才兼备的官员,将他们安排到适当的岗位上。孙丕扬的职务类似现在的组织部长,在明朝的地位高居中央六部尚书之首。明朝在名义上没有宰相,六部尚书之首在名义上简直就是天下最大的官了。他可以说除了皇帝之外谁都不怕,但他却怕太监。千千万万的文官都不敢找孙丕扬走后门,但是宦官敢。宦官没完没了地托他给亲信安排肥缺,孙丕扬安排又不是,拒绝又不敢,于是就发明了抽签的办法,让那些宦官不要再来走后门。孙丕扬用心良苦。”
金杨听他讲故事,不由想起了李刚,这家伙也极喜欢“讲故事”。
“宦官在名义上当然没有孙丕扬的官大。孙丕扬是正二品的高官,而宦官的头子,也就是担任太监的宦官,不过是个四品官,与孙丕扬差着四档。而且宦官是不许干预政事的。准确的说,宦官是明朝出现一个灰色权势集团,一个在典章制度中找不到的权势集团。这个集团有能力让正式制度的维护者给他们让路。孙丕扬不愿意让路,又不敢得罪宦官,不能不让路。双方较量的结果,就是孙丕扬带头放弃自己手里的安排干部的权力,放弃肥缺的分配权,同时也就取消了灰色权势集团的肥缺索取权,任何人都不能凭自己的标准安排干部,一切由竹签和当事人的手气决定。这个抽签制度建立后,吏部的后门果然堵住不少,当时的人们便盛赞孙丕扬公正无私。”
金杨竖起耳朵,他知道这个故事其实是安家杰讲给彭放听的。
“掣签法一出,请托无处容身了,那些权贵,包括孙丕扬的那些花大钱钻营进来的部下,都断了一条财路。没有过人的胆量,或者头上有许多小辫子被人家攥在手里,谁还敢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自己先断了自己的财路,谁又肯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此外,论资排辈和抽签本身堪称极其高明的流线型设计。如果要发明一种在官场中的阻力最小、压力最轻、各方面都能接受的肥缺分配办法,恐怕那就是论资排辈加抽签。资格和辈分是硬指标,不容易产生争议,这就能够持久。人人都会老的,谁都不会觉得这个办法对自己格外不公平,这就容易接受。已经老的人关系多,经验丰富,常常还是年轻人的师长师兄,年轻人很难公开反对他们,这就让反对者难以成势。至于在相同资格和辈分的条件下抽签抓阄,这是把前程交给天意和命运安排,而天意和命运也是人人尊重,根本就无法反对的。”艾慕国意味深长道:“ 最后还有一条好处,一旦开始了论资排辈,再要废除就不太容易,代价会很高,因为耐心等待多年的编织了坚实的关系网的人们会群起围攻,说他的坏话,造他的谣言,保护自己即将到手的利益。”
金杨笑道:“好故事。故事要表达的是论资排辈,先来后到。”
艾慕国眯着眼睛,躲着阳光说,“有秩序是文明的一种进步,否则就乱了套。”
金杨暗暗鄙夷,什么秩序,不过是潜规则罢了,还如此冠冕堂皇?
“我喜欢听故事。”金杨谈笑风生地掏出香烟,迎着太阳道:“姚秘书长的香烟啊!”
“是吗?那我也来支。”
两个大秘书坐在阳光下,看着窗外的人群,抽着香烟,看似写意,实际上两人都有满腹的心事。
如果和省长开战,对他们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情。一旦分出胜负,总有离开或者下台的一方。
他们谁都不愿意成为失败者的秘书。
领导失败亦等于他们仕途的失败。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