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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开花的人间美好。

    贾春嘉那个小姑娘,更是早已嫁为人妇,她那小娃儿再过几年,就该是少年郎了。

    赵繇,术道皆学有所成,去了第五座天下。虽说还是不太能放下那枚春字印的心结,但是年轻人嘛,越是在一两件事上拧巴,肯与自己较劲,将来出息越大。当然前提是读书够多,且不当两脚书柜。

    一位老者凭空浮现在老秀才身旁,微笑道:“好一个‘圣贤书读到自然可通禅’。”

    一句话说三教,又以儒家学问最先。

    老秀才笑道:“一般般好。这般好话,许君想要,我有一箩筐,只管拿去。”

    来者正是许白的授业恩师,召陵许君。

    许君没有言语。

    熟悉老秀才作风的,大多会临时学一门闭口禅。

    老秀才正色道:“在这里隐姓埋名这么多年,确实难为人。”

    六头畜生在围杀一人,符箓于玄要救白也。

    萧愻在拦截左右,陆芝在追赶刘叉。

    天下大乱,不过如此。

    真正大乱更在三洲的山下人间。

    许君点头道:“如果不是蛮荒天下攻破剑气长城之后,那些飞升境大妖行事太谨慎,不然我可以‘先下一城’。有你偷来的那幅搜山图,把握更大,不敢说打杀那十四王座,让其忌惮几分,还是可以的。可惜来这边出手的,不是刘叉就是萧愻,那个贾生应该早早猜到我在这边。”

    所谓的先下一城,自然就是手持搜山图上记载的文字真名,许君运转本命神通,为浩然天下“说文解字”,斩落一颗大妖头颅。以此斩杀飞升境,许君付出的代价不会小,哪怕手握一幅祖宗搜山图,许君再豁出去大道性命不要,毁去两页搜山图,依然只能口含天宪,打杀王座之外的两头飞升境。

    但是既然早早身在此地,许君就没打算重返中土神洲的家乡召陵,这也是为何许君先前离乡远游,没有收取蒙童许白为嫡传弟子的原因。

    可这里边有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就是敌我双方,都需要身在浩然天下,毕竟召陵许君,终究不是白泽。

    所以许君就只能拗着性子,耐心等待某位飞升境大妖的踏足南婆娑洲,有那陈淳安坐镇一洲山河,帮忙出手镇压大妖,许君的大道损耗,也会更小。南婆娑洲看似无仗可打,如今已经在中土神洲的书院和山上,从文庙到陈淳安,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稳稳守住南婆娑洲本身,就意味着蛮荒天下不得不极大拉伸出两条漫长战线。

    至于去桐叶洲或是扶摇洲,这位没有陪祀文庙的字圣许君,恐怕不等他开口道破大妖真名,就会被文海周密甚至是托月山大祖针对。

    至圣先师就算出手相救,依然只会得不偿失。

    至圣先师其实与那蛟龙沟附近的灰衣老者,其实才是最先交手的两位,中土文庙前广场上的废墟,与那蛟龙沟的海中漩涡,就是明证。

    那是真正意义上两座天下的大道之争。

    而一个肆意摔罐子砸瓶子的人,永远要比护住每一只瓶瓶罐罐的人要轻松几分。

    至于许君那个偷搜山图的说法,老秀才就当没听见。

    双方脚下这座南婆娑洲,肩挑日月的醇儒陈淳安在明,九座雄镇楼之一的镇剑楼也算。中土十人垫底的老算盘怀荫,剑气长城女子大剑仙陆芝在内,都是明明白白搁在桌面上的一洲战力。那些往返于中土神洲和南婆娑洲的跨洲渡船,已经运输物资十余年了。

    此外,许君与搜山图在暗。而且南婆娑洲绝对不止一个字圣许君等待出手,还有那位单独前来此洲的墨家巨子,一人负责一条战线。

    蛮荒天下不攻南婆娑洲,浩然天下却要死守南婆娑洲,看似高下立判,实则不然。

    许君问道:“礼圣在天外,这个我很清楚,亚圣何在?”

    老秀才以心声言语道:“抄后路。”

    许君摇摇头,“单凭亚圣一人,还是难以成事。”

    老秀才说道:“谁说只有他一个。”

    许君恍然道:“难怪要与人借字,再与文庙要了个书院山长,绣虎好手段,好魄力,好一个山水颠倒。”

    一座托月山,剩余半座剑气长城,何况两者之间,还有那十万大山,就凭某人的算计,老瞎子说不定愿意改变那个两不相帮的初衷。

    比如老瞎子你要不要搬了那座托月山到家中?这只是可能性之一。崔瀺对于人心人性之算计,实在擅长。

    崔瀺的想法,好像永远异想天开,又似乎次次触手可及。百年之前,如果崔瀺说自己要以一国之力,在浩然天下打造出第二座剑气长城,谁不觉得是在痴人说梦?谁会当真?可是事到如今,崔瀺已是美梦成真。而崔瀺最让人觉得无法亲近的地方,不单单是这头绣虎太聪明,而是他一切所思所想所梦,从不与外人言说半句。

    崔瀺有那锦绣三事,与白帝城城主下出彩云局,只是其一。

    崔瀺某次术算之争,曾经胜过术家的开山老祖一筹,只是不知为何,那位在诸子百家当中地位只属末流、却心比天高的术家祖师爷,哪怕在大道根本一途输给了一个外人,却十分快意,自称一句“吾得十矣,天下足矣”,至今还是一桩莫大悬案。就连术家内部,都不知到底何谓“十”。

    还有崔瀺在叛出文圣一脉之前,一口气舍了唾手可得的学宫大祭酒、文庙副教主不当,不然按部就班,百年后连那文庙教主都是可以争一争的,可惜崔瀺最终选择一条落魄至极的道路去走,当了一条丧家之犬,孑然一身云游四方,再去宝瓶洲当了一位滑天下之大稽的大骊国师。只不过这桩天大密事,因为涉及中土文庙高层内幕,流传不广,只在山巅。

    只可惜都是过眼云烟了。

    不过终究是会有些人,由衷觉得浩然天下若是少了个绣虎,便会少了好些滋味。

    老秀才突然问道:“天地间最要干净最洁癖的是什么?”

    许君摇头道:“不知。是那昔年首徒问他先生?”

    老秀才自问自答道:“是道德。”

    许君点头道:“深以为然。”

    老秀才又说道:“瑕不掩瑜,又如何。”

    许君笑道:“理是这个理。”

    老秀才一跺脚,说道:“走了走了。”

    许君作揖。

    老秀才只得作揖回礼。

    这些个老前辈老圣贤,总是与自己这般客套,还是吃了没有秀才功名的亏啊。

    老秀才与陈淳安心声一句,捎自己跨洲去往中土神洲,再与穗山那大个儿再言语一句,帮忙拽一把。

    在那穗山山门口,老秀才一个踉跄,向前摔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金甲神人端坐在台阶上,笑道:“呦,大礼,以往欠我穗山的一屁股债,就当你一起补全了。”

    起身使劲抖袖,老秀才大步走到山脚,站在穗山山神一旁,站着的与坐着的,差不多高。

    老秀才抬头望向穗山之巅,神色肃穆。

    魁梧山神笑道:“怎么,又要有求于人了?”

    老秀才搓手再搓脸,道:“求人如吞三尺剑,难啊。何况求人这种事情,一向非我所长,难上加难。”

    山神有些幸灾乐祸,若是至圣先师求了有用,确实就不是至圣先师了。

    老秀才转头问道:“先前见到老头子,有没有说一句蓬荜生光?”

    山神摇头道:“不是你,我一字未说。”

    老秀才一脸怀疑神色,见那大个子一身正气不输陪祀圣贤,只得惋惜道:“不开窍,咱哥俩白唠了那么多嗑。搁我是你,早就在山巅摆好几案、搁好茶水了,再问老头子需不需要我去砍了那厮脑袋,拍胸脯震天响,老头子你发句话,上刀山下火海,小神我义字当头,仁在双肩,在所不辞,砍不死对方,我就自个儿提头来见……”

    山神黑着脸道:“你真当至圣先师听不见你的胡说八道?”

    以前只有两人,随便老秀才瞎扯有的没的,可这会儿至圣先师就在山巅落座,他作为穗山之主,还真不敢陪着老秀才一起脑子进水。

    至圣先师可不太喜欢与人开玩笑。

    礼圣在规矩之内,倒是偶尔开玩笑也无妨。

    亚圣则是出了名的慎独。

    其实除了老秀才,绝大多数的道统文脉开山祖师,都很正经。

    老秀才跳起来就是一巴掌,“狗胆!竟敢小觑咱们至圣先师的无上道法!老头子提笔撰文和搁笔动手,哪个不是无敌手,文武双全,文有第一,武无第二,那道老二也是个别别扭扭的,想要夸老头子又不好意思,就在曹溶那本山水花鸟卷上,藏藏掖掖,拐弯抹角……他娘的也就是那曹溶当时没求我盖章,不然我买一送一,先盖印一方‘有请落座’,再在那道老二印章旁钤印一枚‘你不够格’……老头子此次出手,王霸兼具一身,圣贤豪杰皆是一人,大手笔,大气魄,大意思!”

    穗山大神置若罔闻,看来老秀才今天求情之事,不算小。不然以往言语,哪怕脸皮挂地,好歹在那脚尖,想要脸就能挑回脸上,今儿算是彻底不要脸了。夸人自夸两不耽误,功劳苦劳都先提一嘴。

    果然老秀才又一个踉跄,直接给拽到了山巅,看来至圣先师也听不下去了。

    山巅那位老夫子说道:“秀才,你还是三教争辩的时候比较讨喜。”

    老秀才作揖起身后,苦着脸道:“文庙也没给我更多展现吵架本事的机会啊。”

    言下之意,不是我老秀才不愿意为儒家出点气力,是文庙没让我这读书人尽显风采,至圣先师你不能强人所难,既要我受天大委屈,又不发小小牢骚。

    老夫子笑问道:“为白也而来?”

    老秀才瞥了眼扶摇洲那个方向,叹了口气,“不用我求了。”

    这位坐在穗山之巅翻书的至圣先师,依旧在与那蛟龙沟的那位灰衣老者遥遥对峙。

    老秀才松了口气,稳当是真稳当,老头子不愧是老头子。

    浩然天下金甲洲、宝瓶洲的天时、山河,依旧不受那托月山大祖的神通倾轧半点。

    天外那边,礼圣也暂时还好。

    只是那些原本远游极远的远古神灵余孽,依旧在不断聚拢而来。历史上,礼圣曾经率领文庙教主、副教主,连同道老二在内的一拨白玉京仙人,还有龙虎山大天师,大玄都观孙怀中,以及西方佛国的一拨佛子,一同远游一趟。可惜收效不大。还有位文庙副教主因此陨落天外,如果不是后来有了那场三四之争,其实在外人眼中,文圣一脉的首徒崔瀺,原本是有希望补缺的。只可惜老秀才却知道,崔瀺从来志不在此。

    万年之前,万千术法从天上落下。或是某些远古神灵的给予,或是人族登高打落神灵。

    术法万千落人间,其中杀力最大者,被剑修得到,毋庸置疑。

    之于人族,剑修功劳最大,功德在身最多。

    故而如今人间大道,最为青睐天下剑修,却又被相对破碎的天道隐隐压胜,以至于飞升境瓶颈最难破。

    但是要论神通术法得到之多,以及自悟得道证道之多,用心专一的剑修当然没办法比,其中三教祖师,虽然道路各异,但是在万年之前,就都已经登高极高。以至于三人真正的“打架”本领,足以翻天覆地。

    老秀才因为愿意问,至圣先师又相对在他这边比较愿意说,所以老秀才知道一件事,至圣先师在内的儒释道三教祖师,在各自证道天地那一刻起,就再没有真正倾力出手过。

    那场河畔议事,曾经剑术很高、脾气极好的陈清都直接撂下一句“打就打”了,之所以最后还是没有打起来,三教祖师的态度还是最大的关键。

    其实当时道祖一句话就已道破玄机,大道之敌已在我。在人族,在本心,在众生自己。根本不在道法不在神通。

    白玉京压胜之物,是那修道之人道心显化的化外天魔,西方佛国镇压之物,是那冤魂厉鬼所不解之执念,浩然天下教化众生,人心向善,任由诸子百家崛起,为的就是帮助儒家,一起为世道人心查漏补缺。

    归其根本,在一个我。

    万年以来,人族真正的生死大敌,一直是我们自己。哪怕是再过万年,恐怕还是如此。

    输了,就是不可阻挡的末法时代。

    赢了,世道就可以一直往上走,真正将人心拔高到天。

    “众生是圣人。”

    “众生有佛性。”

    “每个一,得清净,所有人得清净。”

    今生今世之人心向善,前世来世之因果业障,道法人心之高远幽微。

    我到底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去往何处。

    大体上都已经有了答案。

    至于那扶摇洲。

    白莹,五嶽,仰止,袁首,牛刀,切韵。

    六头王座大妖而已,怕什么,再加上一个准备倾力出剑的刘叉又如何。如今扶摇洲是那蛮荒天下版图又如何。

    无非是等于大半个没有仙剑“太白”的白也,加上一位同样没有手持仙剑的龙虎山大天师,再加个身在半个南婆娑洲的陈淳安,再加上符箓于玄,加上一个火龙真人,再加上一位略少些算计的白帝城郑怀仙,最后再加个喜欢深藏不露的皑皑洲刘氏财神爷。

    就这么点人罢了。

    老夫子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秀才赶紧落座一旁,“天地良心!”

    白泽突然现身此地,与至圣先师提醒道:“你们文庙真正需要留心的,是那位蛮荒天下的文海,他已经先后吃掉了荷花庵主和曜甲。此人所谋甚大。一旦此人在蛮荒天下,是已经吃饱了,再重返故乡耀武扬威,就更麻烦了。”

    至圣先师微笑点头。

    白泽对那贾生,可不会有什么好观感。这个文海周密,其实对于两座天下都没什么牵挂了,或者说从他跨过剑气长城那一刻起,就已经选择走一条已经万年无人走过的老路,似乎要当那高高在上的神灵,俯瞰人间。

    老秀才皱眉不语,最后感叹道:“铁了心要以一人谋万世,唯有一人即是天下苍生。人性打杀殆尽,真是比神灵还神灵了。不对,还不如那些远古神灵。”

    老秀才左看右看,与至圣先师和白泽先生小声问道:“咱们能答应?”

    白泽无可奈何,此刻点头不像话,摇头不答应?他白泽能摇这个头吗?那幅搜山图都给出去了的,总不能再将自己一并给出去。

    白泽只好转移话题道:“扶摇洲在涸泽而渔。”

    有那王座大妖在疯狂汲取一洲天地灵气,只等白也耗尽灵气。

    老秀才卷起袖子。

    白泽说道:“装模作样给谁看。”

    老秀才怒道:“你瞧瞧你瞧瞧,令人痛心疾首啊,同样是我最敬服的两位白兄,看看人家白也诗篇无敌又剑仙,先随手一剑劈开黄河洞天,再随便一剑斩杀蠢蠢欲动的中土飞升境大妖,又不辞辛苦仗剑开辟第五座天下,再三剑砍死王座大妖曜甲,如今更是一人单挑六王座……”

    老夫子淡然道:“他妈的这些我都知道。”

    老秀才立即缩脖子笑道:“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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