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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情轻松几分,还能眼神玩味,打量着那米裕剑仙与一位女子元婴修士,后者资质极好,偏要当这颠簸流离、吃力不讨好的渡船管事,为何?还不是落了下乘的为情所困。痴情人,偏偏喜欢上了一个多情种,真是遭罪,何苦来哉,中土神洲英才如云,何至于痴念一个米裕,若说米裕能够离开剑气长城,愿意与她结为道侣,女子倒也算高攀了,可米裕虽说处处留情,到底是剑气长城那边的剑仙,如何去得中土神洲?

    剑仙苦夏不善言辞。

    按照事先那人的吩咐,也无需苦夏多说什么,坐在这儿,就真的只是陪客而已。

    吴虬转头与一旁的苦夏剑仙笑问道:“晏溟与纳兰彩焕,为何没有出现?难不成是在中堂那边,等着咱们喝完茶?”

    苦夏剑仙摇头道:“不清楚。”

    吴虬点点头,“不着急。”

    同样是玉璞境剑仙,但是苦夏剑仙多了个眼红不来的额外身份,谁都不敢小觑。

    中土神洲十人之一周神芝的师侄。

    而不管周老先生如何瞧不起这位“愚钝不堪”的师侄,也不该是他们这些外人瞧不起苦夏剑仙的理由。

    越是苦夏剑仙这般的老好人,越是不该招惹结仇。

    所以如此看来,剑气长城这次让苦夏出面,负责款待他们,也算一记不算庸碌的妙手。

    只是稍后双方在钱财往来上过招,苦夏剑仙的面子,就不太顶用了,毕竟苦夏剑仙,终究不是周神芝。

    苦夏剑仙心中叹息。

    等会儿,见着了那个年轻人,就该轮到你们头疼了。

    心情复杂的苦夏剑仙,甚至会觉得如果当年代替剑气长城,对阵扶摇洲那个未来山水窟老祖之人,不是老剑仙纳兰烧苇,而是那个此刻应该在春幡斋中堂的年轻人,应该有得掰手腕。因为苦夏剑仙实在无法想象,林君璧也会有那甘居人下的一天。

    那位女子元婴以心声涟漪与米裕言语道:“米裕,你会付出代价的,我拼了事后被宗门责罚,也要让你颜面尽失。更何况我也未必会付出任何代价,但是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此处,女子言语中有了几分笑意快意,“好一个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米裕,是不是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米裕望向那位女子,言语惋惜,心痛万分,与之以心声深情言语,却是米裕独有的那种喃喃低语,“不曾想当年那个性情婉约的姑娘,变得如此不可爱了,是要怪我怨我。”

    女子哑然,脸上愈发愤恨,心中戚戚然,许多到了嘴边的千万言语,仿佛都被她咬牙切齿得粉身碎骨了,再说不得一字半句也。

    喜欢上谁,并且是那个用情更深之人,然后不被喜欢,仿佛此生此世便再无胜算了。

    米裕不再言语,神色黯然,看了眼她,便视线偏移几分,好似只以眼角余光看她,可以看她,又不敢看她。

    春幡斋中堂那边。

    有个年轻人斜靠门口,腰间悬挂一枚古老玉牌。

    屋内晏溟和纳兰彩焕已经落座,两人都没能坐在四仙桌旁的主位上。不但如此,两位元婴剑修的位置,还比较靠后。

    纳兰彩焕心中有些别扭,晏溟倒是无所谓。

    先前她被那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家伙坑了一次,纳兰彩焕事后与纳兰烧苇禀报细节一事,结果给自家老祖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半天。纳兰彩焕一气之下,就要全盘推翻事先双方谈妥的事情,不曾想老祖反而让她算了,聊了什么,就如何去做。

    春幡斋的主人,剑仙邵云岩就站在门外那个年轻人身旁。

    半点不介意是不是被鸠占鹊巢了。

    初次相逢的两人,正在闲聊那北俱芦洲的刘景龙与水经山仙子卢穗,聊得十分投缘。

    邵云岩说那刘景龙大道可期,将来有希望成为北俱芦洲第一位飞升境剑仙。

    年轻人便说那卢仙子温婉动人,善解人意,与刘景龙是天作之合的神仙美眷,顺便夸了几句卢仙子的传道恩师。

    邵云岩不在乎言语之人的真心与否,在此数百年,哪怕是些客套话,听上一听,也是好的。

    倒悬山这场鹅毛大雪,半点不顷刻花了。

    佳人与大雪,自古是绝配。

    又闲聊过了那串葫芦藤与黄粱福地的美酒,邵云岩问道:“是不是可以喊他们过来了?”

    年轻人笑道:“不着急,不能让剑仙们白白走一遭倒悬山,让那些摸惯了神仙钱的同道中人,再与我一般,多感受几分剑仙风采。”

    邵云岩点头道:“早该如此了。”

    先前闲聊言语不少的年轻人,在此事上保持了沉默,只是双手笼袖,手指在袖中轻轻对敲,望向那场大雪。

    若是一颗颗雪花钱便好了。

    邵云岩也跟着仰头望去,少有的心静时分。

    去年旧梦,梦见在我傍,忽觉在异乡。

    今年新梦,忽到水经旧山头,见她依旧笑如花。

    年轻人突然说道:“邵剑仙,今夜此事过后,你早年答应剑气长城的那件事,我们打个商量,可以改一改。事情还是那么个事情,但是结局可以不一样。三方谁都不会为难。”

    邵云岩皱眉问道:“你说了算?”

    年轻人笑道:“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邵云岩如释重负。

    原本早已打定主意死在倒悬山的剑仙,后退几步,向那年轻人抱拳致谢。

    年轻人坦然受之,不过伸手出袖,抱拳还了一礼。

    只要不涉及生死,便无事一身轻了的邵云岩,便投桃报李道:“生意一事,可以算上春幡斋一份。”

    年轻人立即伸手搭住邵云岩的手臂,“仗义,果然剑仙风采,这场雪没白看,苦等邵剑仙这句话久矣。”

    邵云岩有些措手不及。

    估摸着那群商贾,今夜要遭殃倒大霉了。

    因为除了待客的,又多出了两位联袂赏景归来的剑仙,孙巨源和高魁。

    除此之外。

    剑气长城剑仙米裕。

    中土神洲邵元王朝苦夏。

    南婆娑洲元青蜀,西北流霞洲蒲禾,西金甲洲宋娉,西南扶摇洲谢稚,皑皑洲女子剑仙谢松花,北俱芦洲浮萍剑湖郦采。

    宝瓶洲魏晋。

    一大拨剑气长城本土剑仙和外乡剑仙,就这么突然离开了剑气长城,齐聚倒悬山。

    这是剑气长城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

    邵云岩告辞一声,率先进了屋子,在自己那张椅子上落座,反正也没几步路,因为最靠近中堂大门这边。

    今夜造访倒悬山的剑仙当中,没有桐叶洲人氏。

    因为桐叶洲是唯独没有跨洲渡船的一个大洲,刚好也无剑仙在剑气长城练剑。

    也算两相宜了。

    但是那个与大天君点头致意的男子,如今剑气内敛至极,与一位独自游历剑气长城的桐叶洲中五境剑修,一起悄然离开了倒悬山,去往桐叶洲如今最为落魄的桐叶宗,只是这一次不是问剑,而是帮忙出剑,既是帮桐叶洲,更是帮浩然天下,若非如此,他岂会愿意离开剑气长城,反而让小师弟独自留下。

    读书人最怕大义。

    左右从来只认为自己是山下的读书人,不是什么山上的剑仙。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到了桐叶洲,未来出剑可以更多,并且有可能是更加的一人仗剑,身边再无剑仙。

    小师弟耍了心机,要他这位师兄去南婆娑洲,说是那边将来形势最为险峻,只是左右听过某个小王八蛋的言语后,决定去桐叶洲。

    小师弟悔青了肠子。

    陈清都当时挺乐呵。

    此去路远。

    沿途路过的蛟龙沟,雨龙宗,都不会做任何停留。

    只在芦花岛那边稍作停留,确定那座造化窟当中,到底是传说中的道门高真,还是崔东山所谓的隐匿大妖。

    若是高人,坐而论道,若是大妖,一剑砍死。

    左右极少有为难之事。

    此次与左右同行之人,是桐叶洲一位年纪轻轻的金丹剑修,说是年轻,事实上与左右是差不多的岁数,还真不算什么年老。

    年轻金丹名为王师子,是个山泽野修,在野修当中,这个年纪成为金丹,并且是剑修,称得上是一位天才剑胚了。

    可惜到了剑气长城,找不到几个同乡,偏是剑仙满街走的剑气长城,王师子境界又不高,其实处境十分尴尬,而唯一能算邻居的宝瓶洲,除了风雪庙魏晋,也无其余剑修,王师子自然不敢去找魏晋客套寒暄,见了面,又能聊什么?到头来,在剑气长城这十余年,就真的只是形单影只的埋头修行而已,几次去往城头杀妖,收获不大,能够支撑他在剑气长城住下而已。

    只是这两年,好了些,因为常去某座小酒铺那边买酒,无朋无友的,除非客人稀少,很难上桌喝酒,就只能蹲路边喝壶酒、吃碗阳春面了,相较以往的孤苦伶仃,滋味委实不错。

    此次返回家乡,更是天大的意外,不曾想竟然能够与左大剑仙同行。

    不过王师子知道轻重利害,一路上始终沉默。

    临近蛟龙沟,左右说道:“不用太过拘谨,若有修行上的疑惑,只管开口询问。”

    王师子轻声道:“晚辈境界低微,问题都不大,可以到了桐叶洲,再问不迟。”

    左右也不为难这个同龄人剑修。

    左右回望一眼倒悬山方向。

    夜幕沉沉,天地之间,满天吹过玉纷纷,雪光绝胜水银银。

    王师子好奇问道:“晚辈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剑气长城,前辈为何还愿意主动传授晚辈剑法。”

    左右收回视线,笑道:“桐叶洲山泽野修,金丹客王师子,孤身一人,于十四年间,三次登上城头,三次被迫撤离城头,我左右与你是同道中人,所以与你说剑,不是指点,是切磋。”

    王师子无言以对,几次欲言又止。

    左右说道:“有话直说。”

    王师子笑道:“我还以为是二掌柜在与我说话呢。”

    左右大笑,“我与陈平安是同门师兄弟,你觉得言行举行差不多,不奇怪。”

    王师子说道:“前辈,我相信二掌柜以后肯定可以扬名浩然天下!”

    左右摇头道:“等着吧,浩然天下只会嫌弃他做得太少,以前种种不认之事,都会成为攻讦理由,什么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左右的小师弟,陈清都也要刮目相看的年轻人,好一个远离战场的新任隐官大人,都是将来否定我小师弟的极佳理由。若是死了,反正是应该的,那就不提了。可只要没死在剑气长城,就是千错万错。”

    王师子心情沉重。

    左右说道:“也不奇怪,习惯就好。”

    左右与王师子一直御剑往东而去,再无言语。

    倒悬山,春幡斋。

    春幡斋的中堂布置,还是浩然天下书香门第的礼仪规矩。

    挂了一幅神仙山水的中堂字画,是那北俱芦洲一处不知名山头,两侧挂有儒家修身齐家内容的对联,更上是匾额“留北堂”。

    板壁前搁放长条案,案前是一张四仙桌,两侧放椅两条。

    在大门与板壁之间,东西相对,摆放了一张张椅子,秩序井然。

    进门之人,起坐之间,便是一方小天地。

    那些各洲渡船的话事人、管事,陆陆续续进入这座厅堂。

    山水窟白溪坐下后,与几位老友相视一眼,都不敢以心声言语,但是从各自眼神当中,都看出了一点忧虑。

    厅堂当中的座椅摆放,大有讲究。

    宗门底蕴,渡船与买卖大小,渡船话事人的个人声誉,好像都被算计了一遍。

    比如白溪就发现那个皑皑洲的那艘“南箕”渡船,管事是个没什么名气的金丹瓶颈修士,一直做着中等规模上下的买卖,在平时渡船管事的人情往来当中,都属于那种上了酒桌也不太说得上话的一个,但是今天座位安排,却极高礼遇,白溪是因为山水窟自家老祖泄露过天机,才知道此人其实是位深藏不露的玉璞境符箓修士,之所以做着倒悬山跨洲买卖的勾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每次都会偷偷去一趟蛟龙沟做真正的隐蔽生意,用神仙钱,换取他以独家秘术、汲取龙气的机会,到了皑皑洲,转手再将几张蕴藉精粹龙气的珍稀符箓,以天价卖给皑皑洲刘氏。

    老祖要白溪注意火候,无需刻意结交此人,只是碰面后注意眼神、言语即可。

    白溪敢断言那个“金丹境老修士”,看似脸色镇静,事实上肯定不太好受。

    最终人人落座。

    十余位离开剑气长城的剑仙,坐在右手边的座椅上,位置相对座椅紧密的左边,更加稀疏,刚好一洲剑仙,与一洲渡船管事面对面而坐。

    所以直到这一刻,数十位渡船管事才开始重新打量起那个年轻人。

    在座每一位客人,都是人人皆有各自生意经、把那买卖做烂了的老狐狸,先前或多或少都留心注意过此人,春幡斋中堂占地极广,柱子极多,悬挂楹联便多,那个年轻人就一直在仰头欣赏楹联文字。

    像那中土神洲的吴虬、唐飞钱两位上五境老神仙,便仔细观察过这个略显突兀的年轻人,只是看出了大致深浅后,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不会当真以为对方真的只是位下五境修士,心中有些计较,不约而同,将那人当做了一位年轻容颜、擅长遮掩气象的剑仙。

    那张匾额下边的四仙桌,两侧椅子,始终空悬无人落座。

    倒是有一块玉牌放在四仙桌上,看玉牌搁放的位置,是靠近浩然天下渡船管事这边的。

    不光是吴虬,几乎所有人都有了些猜测,两个位置,莫不是那位太徽剑宗的仙人剑修,韩槐子会占据其一,然后最后再来一个压轴的大剑仙,例如纳兰烧苇?甚至是那名次更高的董、陈、齐三姓家主之一?不然何至于一股脑出现这么多的剑仙压阵?

    只可惜如今再想要获得剑气长城那边的消息,太难。

    并且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擅自行事。

    哪怕是孙巨源这般好说话的剑仙,也早就开始闭门谢客,后来更是直接去了城头,府邸所有下人,要么跟随这位剑仙去往城头,要么禁足不出,曾经有人觉得不需要如此,然后偷偷出门没多久,就死了。

    所以如今倒悬山得以流传的消息,都是那些剑气长城自己觉得不用隐藏的消息。

    当所有人落座,对面剑仙也早已落座。

    不一样的剑仙,不一样的性情,不一样的坐姿,不一样的气息。

    哪怕是吴虬,也感受到了一股窒息的感觉。

    无形中,他们人人是与那依次排开的十数位剑仙对峙!

    关键是明摆着其中哪些来自浩然天下的剑仙,今夜却人人以剑气长城的剑修自居。

    除了中土神洲、北俱芦洲,其余六洲渡船话事人,先前被各自家乡剑仙待客,其实就已经觉得十分难熬,不曾想到了这边,更加煎熬。

    毕竟所有大洲渡船的数十位话事人,再见多了大风大浪,可又有谁能够亲身经历这种情形?

    一个个剑仙全部当了哑巴。

    要知道这种情况,一般只有剑仙与人分生死之前才会有的。

    自有飞剑取头颅,何须与将死之人言语?

    厅堂当中。

    春幡斋主人,剑仙邵云岩坐在靠近大门边,不说话,其实他的位置,就决定了他绝对不会是今夜率先说话之人。

    晏溟和纳兰彩焕也没有半点开口说话的迹象。

    所有剑仙都沉默不言。

    米裕,魏晋,孙巨源,高魁,元青蜀,谢松花,蒲禾,宋聘,谢稚,郦采,邵云岩。

    还有两位元婴剑修,晏溟,纳兰彩焕。

    一些个人越老、胆越小的老管事,额头开始渗出汗水。

    该不会是要被一锅端了吧?

    有管事小心翼翼瞥了眼还空着的两个主位。

    也有那管事打量了眼那个站在远处大柱旁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好巧不巧与之对视,对这位管事微微一笑。

    老管事笑容牵强,脸色有点僵硬。

    年轻人不言语则已,一开口便如山岳砸湖,惊涛骇浪。

    他脚步不急不缓,在走向那主位期间,笑呵呵言语道:“既然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始谈事情。”

    此语一出,一些个意态惫懒的剑仙,也都开始直腰而坐。

    当他走到四仙桌右手边的那个主位上。

    米裕第一个站起身。

    十一位剑仙,两位元婴剑修,几乎同时起身。

    吓得对方几十人齐刷刷赶忙起身,一些个起身慢了一线的,都恨不得自己当场来上两个大嘴巴子。

    一个个不明就里,依旧人人如坠云雾,但是拦不住对方剑仙的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架势啊。

    年轻人坐下后,所有剑仙这才落座。

    年轻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敲桌面,那块玉牌便翻转再坠落,露出古篆“隐官”二字。

    大堂之中,落针可闻。

    所有来倒悬山求财的生意人,视线都迅速从玉牌上一闪而过,然后一个个闭气凝神,如临大敌。

    那个身份终于水落石出的年轻人,微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平安,是剑气长城新任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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