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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大哥,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鄢霁轻笑一声,风度不减,“当初如果逼得太紧,势必会引起朝中大族警觉,接下来的动作就不容易了。有得,必有舍。”
鄢霁话落,一时书房里静的可怕。窗外夜幕下雪花簌簌地轻轻落下,薄薄得铺了一层。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宛如一层银霜。
“啪”地一声轻响,灯烛爆出一个火花。
“你想到的退路是什么?”半晌,鄢父沉声问道。
鄢霁知道是在问自己,也不废话直接道:
“第一,密派使臣携重金厚礼贿赂江北鬼戎诸国,联络平朔妘氏与昌和太上大长公主牵制鬼戎,暂得半年和缓之期,调平江防线上精兵平叛;
第二,向岭南借兵,与岭南王共享摄政之位,与金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日后徐徐图之;
第三,退守广南,养精蓄锐。凭借豳和府固守广南,如同岭南一样自成一国。把江南腹地,留给叛军、金家、岭南抢夺。同时令他们为广南抵挡鬼戎刀锋。”
鄢霁说完看着一脸凝重之色的二人,接着分析利弊:
“第一条,很冒险。时隔多年,平朔和昌和公主会不会出手,不好说,何况咱们干的还是篡取大宁神器的事情?一旦鬼戎人背信弃义,平江防线上无一兵一将可用。便是一切顺利,最后能顺利平乱,定也已被拖得千疮百孔。再训练出一支能抵御鬼戎刀锋的军队,起码需要两年的时间。变数太多。”
“第二条。应该是比较稳妥的。但是岭南雄兵自此也就有了越过长阴山脉的权力,岭南完全介入,届时朝廷势力必将完全洗牌。虽然杭震否认杜微与岭南杜氏有瓜葛,岭南与叛军无关。但是这个杜微的行事,却总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鄢霁微微一顿,有什么念头似乎一闪而过。
“还有么?”
鄢霖的声音突然打断鄢霁没来的及抓住的思绪。不再纠结于那个念头,鄢霁继续道:“还有就是经过一系列的事情,或许应该重新估量杭离、杭震二人的价值。杭离,也是一个变数。”
“第三条。退守广南。昨天封朗已经从广南赶回,事情已经办妥,广南是最后的去处。如果真到了退守广南的一步,那鄢家一定是被逼的再无退路了。届时江南,必定是生灵涂炭,鄢氏的名声,”鄢霁苦笑一声,接着道,“更加臭名昭著。”
鄢霁接着解释,“哪怕叛军、岭南、金家打做一团,也与鄢氏无干。不出所料,世族除非几个顽固南派之外,其余必定投靠金家,如果杜微够聪明,兴许还能捞到几个小型世家。叛军发展势头最猛,也最先崩溃于内讧之中。残部被岭南和金家瓜分,各地小规模武装势力林立。平江防线的兵力哪怕没被征调也会军心大乱,平江被鬼戎攻破,混战一团。
最后等几兵力都耗得差不多了,岭南退居长阴山脉之后十年之内不会有再出山的能力,金家哪怕没被灭掉也肯定再难恢复元气,除非他们投靠鬼戎。至于向江南进军的号室部、安车骨部几国,我不相信其他五部不会不垂涎对这两部守备空虚的土地。北方鬼戎七部十六国的势力也会被重新划分。届时江北鬼戎同样打做一团,即便有残余势力南下,也是残兵败将不足畏惧。咱们再出兵北上,收服失地。当然,只要江南百姓不把鄢氏当做鬼戎人一般恨之入骨的话。如果真走到这一步,绝对是明楚最大的一次灭族屠杀式混战。”
鄢霖眉头紧皱,“都是下策。”
“自然是下策。”鄢霁不以为意,微笑道,“若是上策的话,便不叫最坏的打算了。”
“名声?”鄢父嘲笑一声,“哈哈,咱们鄢家人,若是在意名声,都早见列祖列宗请罪了!便如你说的准备吧。如果真走到这一步,除去第一条不行,先联络岭南,同时准备好退守广南。”
“是。”
……分割线……
明楚历1008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在京城里乱哄哄吵成一片,鄢氏上下坐立不安的时候,青龙军中军大营里的几位同样坐立不安。
“怎么样?有消息了么?”
帘子一掀,寒风推着葛白闯进来,杜嫣放下地图急忙迎上去问道。
对上杜嫣明亮的眼睛,葛白似乎有些不忍心,无奈地摇摇头,“没有。”
杜嫣眼神一黯。
已经十天了。十天前,大刀带着卫队与前军汇合,半路不知所踪。最后目标锁定在小屯山上。杜嫣派出大半个亲卫营和步兵一个营队两千多人搜山,然而不大的一片山林,除了一些疑似脚印的痕迹与被翻出来的有意被掩埋的木灰兽骨,竟然一无所获。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有发现死尸。
在自己的占属地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情,莫名其妙多出来一股似乎不太友好的势力……这实在是一个不太美妙的认知。
杜嫣面色一沉,随手抄起一旁挂着的大氅披上,“我再去看看。”
“诶,将军!”
“你随我来,叫马丫头替我坐镇!”
……分割线……
百里外,小屯山。
小屯山说是山,不如说是一处高地,一堆颇大的土丘。若是打马而过,不过一个多时辰便能横穿。哪怕绕着跑上一圈,也只是不到一天的时间。
天色有些阴沉,不时有几片雪花稀稀落落地飘下,落在地上便化作了水珠渗进土里不见。
杜嫣端坐在马上,手里绕着缰绳。她马术和武艺一样,跟着鄢霁封朗学的半吊子水平,不敢显摆。
葛白同跑过来的小兵低声交谈几句,脸色一黑。
“怎么了?”杜嫣翻身下马走过去问道。
“又被他们跑了!”葛白脸色难看,愧疚道。
杜嫣眼睛微眯,看向小山丘。冬日里,许多树木的叶子几乎落光,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枯枝败叶。其中还有不少松柏,枝叶未落,散布在光秃秃的树干之中,遮挡了视线。
第四次了,第四次被逃脱。杜嫣怀疑这根本就是对方故意的,不然带着四五十人的俘虏,再熟悉地形、训练有素也不可能逃过机动灵活、人数众多的第一军搜查!
“传令,再调来两个营队,”杜嫣眼光一凌,嘴角微勾出一抹冷笑,“天气转寒,给弟兄们添些柴火!”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之前为了稳定军心,未把玄武王大刀失踪之事公之于众。但是若是砍树烧柴么,再调来两个营队也无妨!如果不是大刀在他们手上,杜嫣更愿意一把火烧了林子,看你出来不出来!
六千多人挥着斧头大刀叮咣咚锵地砍树,那场面,岂止一个壮观能形容!六千多个汉子挥汗如雨,哟嘿嘿哟的声音响彻山林,好像能把空中稀稀落落飘下的雪花统统震碎融化,直接化作雨水降下来。
“将军!”
“将军!”
……
忽然林子深处传来一阵凌乱的喊声,杜嫣凝目望去,只见山林深处一个接一个地有兵士跑出来。
“啊!”旁边一个小兵突然惊喜地喊道,“将军,就是他们!玄武王就是带着他们几个来的!”
……
六千多士兵们拉着一千多棵大树回营烧柴取暖了,临走前有人热情地表达了他们发自肺腑的对主帅关心爱护体贴士兵的赞美之情。
“你说玄武王还在那些人手上?他们把你们抓住又放回来,就是为了让我进去跟他们见一面?”
站在一个被放回来的口齿伶俐的小兵面前,杜嫣皱眉重复道。奇怪啊,绕了这么个大圈子居然只为了见她一面。而且点名要见她。难道是老熟人?这样的战斗素质……杜嫣瞬间想到鄢霁金昱的亲卫,心底一个哆嗦。不会吧,她所有书信文稿全由吕卫代笔,年龄对外宣称二十一岁,还是个男人……天呀,他们是长了狗鼻子么?
“是。其实他们人都挺不错,除了不放我们走,其他的也没啥过分的。”小兵解释道,“刚才听到这边砍树的动静,那个带头的说您来了,就把我们都放了,只留着玄武王等您过去。”
杜嫣心底发毛,难道真是老熟人?对她够了解的。
“那么,那个领头的,什么样子?”冰月夫人在天之灵保佑啊,是个凶神恶煞的土匪或者年过半百老头吧!
杜嫣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现在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哪里像个杀伐果断的义军大王?
小兵略微思索一下,出口的话毫不客气地粉碎了杜嫣最后一丝幻想:“是个二十来岁,可能不到二十来岁的公子,武艺好,读过书。人长得英俊,说话也好听。像是个贵族……”
小兵话没说完,杜嫣腿一软。旁边的葛白赶紧扶了她一把,“将军,您怎么了?”
“没事,呵,没事。”杜嫣干笑着摆摆手,笑得比哭都难看。
鄢霁,金昱,封朗,毕莘,罗乃,蒋衍……
杜嫣脑子里瞬间划过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太多了。出来混,果然要还的!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他们会怎么办?她该怎么应对他们的怎么办?
杜嫣脑子里乱哄哄吵成一团。鄢霁会宰了她吧?绝对的!扒了她皮都是轻的!给他惹了这么大麻烦,捅了这么大篓子,鄢霁要是还能放过她,她杜嫣的名字就倒过来念!
“将军,您怎么了?不去就不去呗,”葛白疑惑道,“大不了咱们就把树全砍了。再调过来两个营队,管他是谁!”
“不行。”杜嫣无力地摆摆手,摇头道,“他们把其他人放回来,就是告诉我,再敢砍树,他们就撕票。”
“啊?”放人,砍树,撕票?葛白一时没搞清楚其中的逻辑联系。
“而且,相信我,”杜嫣苦笑着看着葛白,“别说是两个营队,就是把第一军全拉过来,他们照样有本事离开。”
“不会吧?”葛白惊奇地张大了嘴巴。
“会的,而且还会带走我的脑袋!”
杜嫣十分笃定,哪怕她和沈赐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有能力与正规军一战的亲卫营和第二先锋营,与鄢霁训练了十几年的秘密军队相比,战斗力,完全就是三岁幼童和壮汉的差距,而且是脑瘫的三岁幼童与天生神力的壮汉!
“这……”葛白愣了,“这还是人么?”
“这个,”小兵挠挠头,忍不住插嘴道,“将军,他们人其实很好的……”
果然是鄢霁的手法!软刀子杀人,绝对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还有,其实,那个人说,如果将军不放心,可以带着亲信一起去的……”
……
但是,再多的解释都是苍白滴,再多的安慰都是无力滴。
再多的债,都是早晚都要还滴……
杜嫣有种她这辈子就栽到鄢霁身上的感觉。她现在后悔不迭啊,当初为什么就没想到给自己留条后路呢?干嘛要把那封檄文写的那么决绝激烈呢?干嘛要揭鄢家的老底儿呢?干嘛,干嘛要拿着鄢家扎筏子,坏了人家的好事儿呢!好嘛,现在鄢霁要找她算账了!
她以前还跟封朗抱怨过鄢霁收拾人主意多,封朗当时还笑她,说你见过少爷真正收拾人的时候么?少爷跟你那些都是随着你闹着玩儿的,实话给你说,少爷都给我们交代了,你小,又是姑娘家,那些血腥的东西太残酷,不要让你接触……
现在杜嫣肠子都要悔青了!如果时间能倒流,她绝对不会选择与鄢家为敌!哦,不!她绝对会顺着鄢霁的安排,叫她干啥她干啥!绝对不打岔,绝对不讨价还价!
杜嫣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第十六次从马边走到石头边。一旁被亲卫牵着的枣红马都忍不住甩着尾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呆呆看着杜嫣,一双大马眼里似乎都带着不解、嘲讽和不耐:“这人有病吧,走还是不走?”
“将军……”纵然葛白如今已是一位合格的亲卫营营长,还是忍不住第七次跑过来提醒道,“将军,您在这么转下去,天都要黑了!”
杜嫣抬头看看天色,忽然发现葛白说要黑了都是轻的!两轮皎洁的月亮静静地挂在天上,柔美静好。稀疏的几颗星星点缀在夜幕上,像地上细细薄薄的一层雪一样反射着莹莹光彩。
呼!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一刀!杜嫣一咬牙,看着葛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鄢霁想干什么,她大不了一死罢了!
葛白被杜嫣发狠的眼神吓得心里发毛,“将军,那里面,到底是谁啊?”难道是索命的阎王?但是,不会啊?跟那些回来的人说的不一样哇!
“要是真凶险,”年轻的小伙子皱起眉头,慎重道,“将军,不如我替您去吧!您放心,我一定把玄武王救出来!”
“不行,”杜嫣摇着头再次走到枣红马边,否定道,“他们认得我,冲我来的,你去也没用。”
杜嫣攀上马鞍,拉着缰绳调转了个方向,“我自己去便可。你们都回去吧,告诉马丫头和沈赐,看好弟兄们,除了练兵和打造武器,五天之内停止所有军事活动,等我消息。如果我五天之后回不来,”杜嫣说着一停,片刻接着道,“第一军分左右两军,二斧任左将军,马丫头任右将军,朱雀王沈赐接替我为青龙王,总领六军。如果大刀能回来,命他为第一军元帅,若是回不来,”杜嫣一叹,“告诉沈赐和二斧,我杜微也只能送他们到这里。以后弟兄们,全拜托他们了。”
葛白一惊,“将军!”
杜嫣却轻踢马腹,头也不回地一甩鞭子,“这是军令!”
“驾!”
于是,后世因此有了个歇后语:鄢霁算账——想的多!
夜色已深,淡淡的轻云若隐若现地在天上飘着,月色青白明亮。树影重重,青白的树干与薄薄的一层积雪反射着白蒙蒙的月光。雪下的更紧了些,碎雪不住地簌簌落下,落在脸颊上、眉毛上,被温热的体温瞬间融化,晶莹的水珠沁的心凉。
杜嫣轻踢着马腹慢慢地毫无目的的乱转,马蹄轻悠悠踩在陈年积压的枯枝败叶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样的深夜里如此清晰。
很静,杜嫣甚至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
她不必寻找他们在哪里。因为她明白,对方一定知道她来了,哪怕要摆摆架子不直接出现,也会派人来带路的。
一片雪花落在睫毛上,被哈气一醺化成亮晶晶的水珠,在眼前弥散开来,模糊了视线。杜嫣正要抬手去擦,忽然听见身后树枝上传来一阵一响。勒马回头,只见苍色的松树上枝桠一弯,跳下来一个黑衣卫士,落地无声。
没见过,杜嫣眉头微皱,心底却升起一股窃喜。不像是鄢霁金昱亲卫的着装。
那黑衣卫没有抬头看她,听声音就知道是个铁血的死士,“杜姑娘,主子在前面等您。”
噗!
杜姑娘……
瞬间希望再次破灭!
果然是老熟人……
想逃!
但是……
能吗?
可能吗?
可以吗?
不能!
不可能!
不可以!
轻呼一口气,看着半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的铁血军人,杜嫣视死如归豁出去了,不再刻意压低声音,恢复了女子的音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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