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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激增,南宁土地问题越发尖锐敏感。产生大量的流民、破产农民。
而两次北征,加上诸多工事动土、朝廷冗官冗爵冗兵等一些列弊政造成的庞大的费用开支,摊到百姓身上便是层层重税。而宁朝又有诸多免税政策,如兵户不纳税,功名在身不纳税,女户、孤幼户不纳税等等等等。以致寻常家庭的赋税越摊越多,甚至有人为了避税,做出了男丁尚在却以内子立户,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但是纵然有大量流民、破产农民、有无数穷苦百姓不假,却也有许多富农、中产市民、有无数平静幸福的小家庭。
她把战火燃起,会令贫苦的百姓得到财富、土地,也会令无数平静幸福的小家庭卷入无妄之灾,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她会把现有的一切秩序悉数打乱,让社会各个阶层重新洗牌。胜了,她就是领导千万贫苦百姓反抗压迫的伟人;败了,她就是犯上作乱的反贼罪人,是陷明楚于动荡战乱的野心家、阴谋家,乱臣贼子。
但是哪个是她的本意呢?她只想自己不再受人掌控奴役,只想自己能堂堂正正地像个人一样活着。只是几经波折,却仍躲不过。那么,既然天不给她活路,天不让她平安,她又何必守着她的那些原则底线?
“脸面?廉耻?自尊?能当饭吃吗?有用吗?能让那些公子少爷们捧你吗?能让你红吗?不能。只能让你放不下身段,讨爷们厌烦,只能让你觉得自己低贱肮脏,平添愁苦。那你还要那些没用的玩意儿干什么?”
妈妈的话再次浮荡在耳边。是的,廉耻,道义,良心,都没用。景裕皇后说过,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她要活着,就要通行证吧。高尚,已经成为杜嫣的墓志铭了。活着的,是卑鄙的杜微。
她不是圣人,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人。为此掀起战火,脚下尸骨成山,又如何?
天色微亮,暗蓝的天空色泽纯净深邃,苍茫的大山暗影沉沉,好像一只盘卧着假寐的雄狮,沉静,却威严,不容侵犯。
杜嫣望去,这深沉的暗影里,埋葬的有十万苦役的冤魂,有跌得粉身碎骨的书生陆玉,有禁卫军,有朝廷的官员,有监工,有那个满口方言、总喜欢四处认孙子的老监工——没有他,杜嫣或许已经死了。
哪个说好人就有好报的?陆玉把名证让给马丫头,令马丫头躲过被抓做营妓官奴的厄运,自己却摔下峡谷尸骨无存;老监工救她杜嫣一命,她却发动十万苦役起事,于是老监工定然已是死在疯狂的苦役手中,暴尸荒野。而她,碍于立场,也只能漠视。
所以啊,呵呵,她还是收起她的良心原则吧。像鄢霁金昱一样,去他的良心道德,心中只有利弊与取舍,理智到极点,凉薄到极点。或许,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她就是这样的命而已,躲不了,逃不掉。
回旋的山风呜呜咽咽,树叶飒飒轻响,好像一首凄凉的挽歌。微弱的晨曦下,树影轻轻地摇晃,好像幽冥界轻飘飘游弋的森森鬼影。
历史的洪流裹挟着泥沙滚滚滔滔地奔涌,无数人被卷进,命运无可抗拒地就此改变。无论善恶,无论长幼,无论贫富······
历史太过厚重,无暇度量一个平常的灵魂,哪怕他也曾有过鲜活的生命,独有的经历,有人情冷暖,喜怒哀乐。千百年后的史书,对于那个和蔼的老监工的描述,也不过与其他监工一起,用“恶吏”二字,一带而过。
······
历史时时刻刻都给过每个人同样的时机,然而命运却未曾给每个人相同的经历与能力。有人脱颖而出,站在时代的浪头博弈,一决雌雄;有人却注定被湮没,构成史书中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说好听了,这是为历史社会的进步而牺牲的千千万万人中的一员;
说难听了,这就是阶级社会的野蛮性与残酷性,像是自然中优胜劣汰一样的,直白简单却有效的丛林法则。
明楚历1008年,九月二十九日。
当第一缕金黄灿烂的阳光刺破浓厚的云层,一泻千里,向着明楚大陆抛洒而下之时:
琉璃山十万苦役终于编整完毕,随着杜嫣一声令下,齐齐向深山里进发;
央中军驻丹阳府防御营里的杭离以身作则,洪亮爽朗的声音回响在微凉的空气里,带着一众兵士晨起操练;
京城朝堂内外风起云涌,鄢霁轻轻吹灭书案上的油灯,慢条斯理地将手边一摞摞纸页仔细归整、分类、焚烧;
杜家的诸位少爷们整理好一天的公务,方方结束了每天例行的家庭会议;
金昱,金昱小公子是难得的还在大睡的人,因为昨晚与一众禁卫军军官们闹得太晚了,今日天微亮的时候方才回府补觉。
······
这些已经踏入、或是正在踏入权力巅峰的人们,有那个不是走一步看三步、时时刻刻踩在在刀尖上的呢?
不过说来,或许,大概,可能,还真的有。
灿烂的晨曦冲破云层,在碧蓝澄澈的海面上一泻万顷,天地间自有一股恢弘的气势。金红的朝霞明媚瑰丽,映一轮红日从海天相接之处缓缓浮出。
启京向东千里外的码头,一艘中等型号的双层大船缓缓靠近。甲板上响起一个年轻姑娘清脆飞扬的声音:
“哎呀!终于靠近陆地了!
哦!
我亲爱的土地!
啊!
我爱你!
啊!
啊!
我爱死你啦!
啊!
啊!
啊!
我爱死爱死、爱死你啦!”
一个长着一头栗色的波浪卷头发的年轻姑娘站在甲板上,面向隐约可见的浅浅的海平线,迎着海风,张开双臂,动情地呼唤。微咸却清凉的海风吹起她及腰的长发,宽大的衣袖也向后飞起,微微仰着头,整个人就像随时要飞起来一样。
这姑娘约有十四五岁,五官精致,笑容明媚。只是一身打扮却十分奇怪,里头一件浅黄色襦裙,外面竟披着一件广袖的淡紫色深衣。腰间系的却是胡人的缀满彩石贝壳的腰带,还挎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弯刀。浅黄的裙子下,脚上蹬着鬼戎人骑马的长靴。栗色的的头发一半散着,一半却似胡人少女一样编成几十个小辫子。许是睡得不老实,此时一头小辫子显得毛绒绒、乱糟糟的。
船舱里突然响起追逐的声音。
“小雅,听娘亲的话,快来点眼药水。”
这个声音很温柔,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女子高鼻梁,深眼窝,眼睛乌黑。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裙子,头发挽起,簪着一支精致的步摇,随着步子轻轻晃动。美丽优雅,浑身透着股说不出的、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古老氏族的韵味。
“嘻嘻,不,我不点,不点不点就不点。”
这个声音很调皮,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女孩儿梳着丫髻,鼻子像她娘亲,一双眼睛竟是湛蓝色,比清晨的蓝天还要干净透亮。
“小雅——”温柔的声音微沉,似乎有点生气。
“哎呀!嘻嘻!”小女孩惊呼一声,蹦蹦跳跳地躲到奇异打扮的那姑娘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对追着她的女子笑嘻嘻道,“哎呀呀,娘亲生气了耶!好可怕好可怕!”
说着可怕,小姑娘却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抱着奇异打扮的姑娘的腰,求救道:“小姨小姨,紧急呼救紧急呼救!顶住火力,向你开炮!哦,啊,挂了。给木,欧文儿!(game,over!)噻呦呐啦的撒!”
小姑娘说完白眼儿一翻,蹦着身子往后仰,令被抱着的女子站得不稳,跟着一晃一晃。
“诶,小雅,你站好,我晕,我晕!······”奇异打扮的姑娘一手拉着小姑娘,一手扶着额头,连连喊晕。
二十多岁的女子看见表妹一身奇怪的打扮,又是扶额一叹。上前把挂在表妹身上的小女儿拉下来,摆弄着她奇怪地翻立着的领子,不由嗔道:“还不快不去把你这一身换了,你看看你,穿成什么样子了!”
那姑娘低头一看,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眉毛一挑,把腰间的腰带一翻,露出内侧精致的刺绣,问道:“那这样呢?嗯?”
妘词有种这个妹妹没救了的感觉,不得不耐心补充道:“把弯刀去掉,鞋子换成布鞋,深衣脱了,冷的话可以罩一件半臂或者褙子,懂么?”
云诗懂了,感情是看不上她的民族风呀。云诗又把腰带反过来,宝石在晨曦下显得闪亮璀璨。
云诗胸脯一挺,展示着她胸前挂着的同样缀满宝石的珠链,骄傲道:“姐,这叫混搭,是时尚!是我明楚与鬼戎相亲相爱,相互融合,取长补短共同发展的表现!这是风靡咱平朔、万千少女最钟爱的装扮,你懂么?你奥特(out)啦!······”
“我不懂!”妘词咬牙,一字一顿,截住云诗的话,“我只知道,你如果敢穿着这一身上岸,南宁的人就敢把你当成鬼戎人烧死!”
云诗扁扁嘴,不满地嘟囔道:“为什么呀?鬼戎人又怎么啦?我娘是鬼戎人,外公舅舅表哥表姐都是鬼戎人,平朔的鬼戎人多了去了!鬼戎人也有好人坏人呀,我不信明楚人都是好人!不说别的,就说老北巷的托娜阿婶,做的奶酥可好吃了。那次我钱袋被偷了,还是托娜阿婶和阿伯帮我抢回来的呢!哦,还有,那个可恶的小偷,就是个明楚人!······”
“行了行了,”妘词不耐烦地打断,果断给出两个选择,“你换不换?不换就回平朔去,找你的托娜阿婶吃奶酥!”
云诗一噎,一脸不服气地撇着嘴。
“嘻嘻,小姨,你躺枪啦!吧唧够!”笑嘻嘻的声音插进来,妘雅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还有你!”妘词低头看着怀里不老实的女儿,头疼道,“哪里又学的那么多新词儿!”
小姑娘明亮清澈的湛蓝色大眼睛一闪,显得十分无辜。小指头一指云诗,仰着头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小姨教我的!”
妘词妘雅母女俩都看向云诗,云诗的表情顿时显得很冤枉,举着手指,抬眼环顾平静浩大的海面,没找到罪魁祸首,最终往北边一指:“我爹教我的!”
妘词:“······”
好吧,妘词表示对平朔的那位不靠谱的小舅舅妘阗公子深度无奈,果断结束这样没营养的话题,“好了好了,船马上就要靠岸了。云诗,回去把衣服换了,把你头发染黑夹直,好好梳起来。舅舅给你配的染发剂还有吧?”
云诗刚想说忘带染发剂了,就听见妘词接着道:“没关系,我那里还剩的多。”
“······”云诗一噎,她的大波浪栗色头发啊,她不要啊······
云诗纠结着,忽然眼珠一转,一亮,把满头小辫子和海藻般蓬软顺滑的发丝一甩,笑嘻嘻道:“姐姐,我还想起个事儿,夹发板没电了耶。你看反正人家一看,头发卷成那个样子,肯定不是纯种的明楚人······”染了头发也不成呀。
但是她话没说完,就听见妘词温柔里略带着得意的声音响起:“没关系,”妘词说着拉起袖子,晃晃手腕,“舅舅把镯子给我了,你随时可以找我充电······”
“嘻嘻······”
妘词怀里不老实的雪团儿一样的小姑娘没笑完,只觉得腰间一紧,就被温柔的娘亲抱了起来。
“小雅听话,跟娘亲去把眼睛染了······”
“不要,娘亲,疼······”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在撒娇。
“别怕,没关系,一下就好了。很快的,听话······”
“呜呜,不要啦······”撒娇没用,撒泼打滚加眼泪。
“听话,娘亲已经染过了,不疼的。”
·····
妘笙的独生女儿妘词,二十四岁,生父至今未明;
妘阗的独生女儿云诗,十五岁,生母乃鬼戎七大族之一的粟末部公主。粟末部是鬼戎七族里对明楚最为亲善的一族,所建立的三个国家,普遍对明楚子民比较宽容。当年平朔妘氏公子妘阗与粟末部公主的结合,一度在明楚平江南北掀起一阵政治风云。
妘词的独生女儿妘雅,六岁,生父同样是个混血儿。因为混血,从小既被鬼戎人当明楚人欺凌,又被明楚人当鬼戎人仇视,便一路逃到平朔,后来进了流云城,被妘氏人收养。
依着妘氏的传统,女儿到了十四岁以后,是要离开平朔,在外历练的。只是如今特殊,明楚与鬼戎的矛盾复杂尖锐,只说江北鬼戎七族,对明楚人的态度就各不相同。而鬼戎七部十六国间,关系亦是错综复杂。战争、屠杀、政变,都如家常便饭一般,乱作一团。
这样的情况下,妘笙妘阗姐弟两个,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混血的妘词独自在外历练的。于是这样一拖,就拖到了妘词成亲生女,拖到了云诗长大成人,拖到江北······江北还是乱糟糟的一团。
妘笙妘阗一合计,干脆就让这姐妹俩直接南下,走海路到南宁。明楚人,对平朔妘氏,到底还有不一样的感情的。何况,也要让两个从小在明楚鬼戎一家亲的流云城长大的平朔新一代继承人莫忘了,她们的根,还是明楚。姐弟俩再一合计,出去一趟不容易,干脆把小不点儿妘雅也一并带去,感受真正明楚的气息吧。
于是乎,平朔妘氏的三位小姐,带着三百冰卫,从海路南下,直奔南宁。
只是南北封锁太过严密,无所不能的穿越者妘阗公子李中校也不知道,此时的南宁,也不如他印象里的那样太平。更不会知道,两位平朔的少小姐,会给南宁即将乱作一团的浑水,搅进去什么样的颜色。以致多少年后,平朔少小姐此行,成为包括同心时代妘婧兄妹南下之后,再一次被史官记入帝王本纪、大书特书的一次历练之行。而此行的主角之一,他那明媚灿烂的宝贝女儿,也因此行,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题外话------
上一章引用的东西有点多哈,所以这一章补了四百多字。
至于标题问题,因为存稿里都是三千来字一章,分好的。现在万更,就是把几章合并在一起了,我也不知道用哪个标题了,所以干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