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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从四德,原本是多事的人编排出来,好哄骗人的。只因暗合了龙椅上头人的意思,才流传开了。聪明的人拿这个当幌子,只为了自己的位子做得稳当,其实并不曾把其中所谓圣贤之言当成圣旨一般。就算是圣旨,也如放屁,阳奉阴违,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事情多了!只有傻子,才拿个鸡毛当令箭,对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是什么人,岂容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其实秦氏说宝钗是个死读书的愚人,固然偏激刻薄,但也不能算毫无根由。
宝钗自幼饱读诗书,深受儒家教化,看似平和,实则外圆内方,遇到有悖儒家礼仪的事情,眼中容不得沙子。譬如说她深知凤姐平日行径,大看不惯,认定了不是一路人,敬而远之,所以虽然是姑表亲,却不如和王夫人、三春姐妹来得亲近。
宝钗自以为她掩饰得很好,但凤姐毕竟比她大上好几岁,何等聪明老辣,怎不知她心意?凤姐原本就忌惮她,再加上这一层,就格外疏远起来。譬如这回薛蟠和秦钟大闹,薛蟠固然冒失,但凤姐是早知道秦氏靠山已倒的消息的,若她肯在贾母、王夫人面前透露一言半语,贾母又怎会拉偏架,逼得薛家低头认错?再不济也不至于出这么个馊主意,害得宝钗和秦氏差点丢了面子。
宝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暗道常听人说东府里秦大奶奶性格骄纵,喜怒无常,自己初见她时,见她一派楚楚可怜,说话甚有条理,只当是那起子小人们刻意诋毁她,想不到才没说几句话,已经置疑起圣贤来。若是往日,依了宝钗的性子,冒犯自己犹可,冒犯圣贤断然不可取,必要引经据典和人辩论一番。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咬牙忍了,只是一股委屈愤懑的气息从心底而生,好容易才压制住了,一言不发。
逗蜂轩中两人一站一坐,沉默了许久。宝钗心中只盼着尤氏赶紧回来替她解围,心中纳闷:怎么去了这么许久还不回来,也不见人将大夫请来,难道果真如秦氏所言,宁国府已经彻底放弃了秦氏?
秦氏半坐半躺在一张贵妃榻上,喘了几口气,面色渐渐平和下来,望着宝钗长叹一声,说话却温和了许多:“普天底下的人多是如此,为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也怨不得一代不如一代了。你看看那些公子哥儿们,一味胡闹,可有几个能挑大梁的,或打理族中事务,或致力于仕途光宗耀祖的?一族人里总要有几个出类拔萃堪当重任的,这户人家才不至于衰落,其他的子弟才能继续花天酒地,做他们公子哥儿们的美梦。你也是个命苦的,偏生有这样一个哥哥。想来平素也很是为难罢。”
这一番话和先前的激愤刻薄不同,却是平和温柔,大近情理。宝钗听了这话,正中心事,又被秦氏一双眼睛望着,竟恍惚觉得那目光里有无尽的关怀之意,不知道怎么的,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她想起来意,忙向秦氏行礼赔不是道:“说来都是我哥哥太过莽撞冲动。冲撞了秦小相公。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秦氏已经略显疲倦地摆了摆手:“我早就告诉秦家,秦钟那孩子若再不学好,只怕神仙也难救了。偏他贪玩不用心念书,反在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上下功夫,又能怪谁?如今我身子这个样子,时局又是如此,难道竟为了这些有的没的小事思虑气恼?再者,就算我有心追究,只怕也追究不起了罢。”
宝钗见秦氏明言说不予追究,心中大慰,因念及宁府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正想着再说一会子话就离开的时候,秦氏突然又说道:“你事事力图贤德,虽是迂腐了些,原也不能算错。既然你我有一面之缘,我且给你个忠告罢:既然不幸身为女儿,别的事情犹可,唯独一个情字是万万沾染不得的,若是不慎失了脚,凭有千般心气,万般筹谋,也就不算什么了,被作践得如同枯叶野草一般……”
这话于宝钗而言,更是晴天霹雳。她越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欲要打断时,只觉得秦氏如同交待后事一般不管不顾,竟是无从打断。正觉得尴尬间,忽然听得外间脚步声起,门帘响处,却是一个男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宝钗一看之下,见是贾珍,因避之不及,遂打定主意,先上前行礼,以兄称呼之,再趁势告辞。谁知贾珍才进门就向着秦氏开口说道:“听佩凤说那婆娘硬要拉你来园子里乱逛,我就知道不好,急着赶过来,路上又听偕鸳说你晕倒了,如今可曾好些了?”一语未落,已看到房中还有别人,见是个穿着男子衣衫的陌生男子,不觉微微眯了眼睛,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宝钗忙赶着给贾珍见礼,说明身份,在解释自己穿着时,只淡淡说一时顽皮,图个新鲜,那贾珍想是心中有事,哪里有心思管这些,因宝钗是女眷,更不便多说,不过寒暄了几句,宝钗就瞅个机会告辞而去了。贾珍如释重负,哪里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