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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逸群踏进门去,稽首唱喏道:“贫道穹窿山修士,人称厚道人,见过府尊老爷,见过尊客老爷。”
府尊与那尊客齐齐一怔。但见这道人头顶混元巾,身着崭新的圆领道服,三齐带摆道袍,水袜鹤胫,圆口皂鞋。腰间一条皂色缠带,却挂了个油光铮亮的藤条鱼篓。步履如风,举手沉静,好一个富贵闲道人,翩然玄都客。
二人见钱逸群如此年轻便气质非凡,起身回礼,府尊自呈名姓字号,原来也是一方画坛名家,号五泉山人。这位尊客更是江都名流,姓郑,名元勋,字超宗,号惠东。今年的乙榜得了举人身份,却无心来年的春闱,一心在山水绘画上。
钱逸群左耳听了府尊名号,右耳就出去了。对于这郑元勋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位惠东公今年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在画史上也不过是二流人物,传世之作寥寥。然而此人却是有两桩事值得称道。
一者是此人至孝,为了奉养老母,耗费千金,修建了天下名园——影园。
二者是此人至公,南明时悍将高杰要进驻扬州,扬城官民不纳,势同水火。郑元勋与高杰有旧,往来协商,只为共御满清之敌。谁知言传者误听,扬城人以为郑元勋是高杰的奸细,怒气之下将郑元勋剁成肉酱,所谓磔杀卖城者。
后来史可法进驻扬州,为郑元勋昭雪,可惜逝者已矣,江都郑氏的门庭也彻底衰落了。
钱逸群前世参观过影园遗迹,对这位郑元勋也颇有了解。当时自然没有什么感触,如今身为大明人,却是感慨颇深。他上前拱手,深深一躬,道:“原来是惠东公,久仰久仰。”
郑元勋此时画功未至大成,还从未有人如此认真地“久仰”过他,不由诧异。
府尊老爷自然有些不悦,心道:老爷我堂堂进士,一方牧首,画坛前辈,坐在这里你不来拜,倒是对他如此恭维,真没道理!
“道长是来扬城赏琼花的么?”府尊老爷问道。
琼花又称聚八仙、蝴蝶花,花大如盘,洁白如玉,分布颇广,却唯独只有扬州的琼花名冠天下。这其中自然是隋炀帝的功劳,他为了一赏江都琼花,派人挖掘了大运河,也算苦其一代,造福千年的乌龙事。
“琼花不是开在早春么?如今方才入冬呀。”钱逸群好奇道。
郑元勋为了刚才那声“久仰”,友善笑道:“寻常琼花自然是早春开放,五泉公说的这琼花,却是天下钟灵毓秀唯一一朵,上个月花开,如今尚未开败,非但扬城人争相目睹,江南江北的风流客,也无不闻讯而来呢。”
钱逸群哦了一声:“这倒是不曾听闻,贫道只是欲上京师,这才路过贵境。”
“我与五泉公刚才便在说,这花开乃祥瑞耶?妖异耶?”郑元勋笑道,“道长怎么看?”
“道人站远了看。”钱逸群玩笑道。
此言一出,登时惹得五泉公、惠东公齐齐发笑,直说:“这道人如此善谑,真是妙道人!”
等他们笑完一场,席间气氛再无隔阂。钱逸群道:“道人受故友之托,要送三位小姐上京走访。因此不便投宿客栈逆旅,便借玄珠公的大旗,想央府尊老爷帮忙找处清爽幽静些的宅子,休整个三五日再走。”
府尊老爷哈哈大笑,道:“你既然已经久仰了惠东公,难道不知道他乃是扬城首富么?”
“哦?”钱逸群还真的有些意外。
若无意外,郑元勋将在崇祯十六年才中进士,官至吏部清吏司主事。钱逸群只以为他现在必然没登科,也不知影园是不是修好了,便没有直接借宿。听扬州知府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郑元勋的家族产业。
盐商。
食盐自古以来便是暴利。国朝太祖朱元璋打破了千年来的食盐朝廷专营,允许商人贩粮到三边之地,然后折算成盐引。有了盐引便能合法卖盐,哪怕卖粮亏了钱,也都能在盐上大大地赚回来。
此所谓“食盐开中”,初时只便利关中粮农,故而初期的盐商多是陕西人。到了弘治五年,户部尚书叶淇将“开中法”改成了以银换引的“折色法”。如此一来,两淮之地的徽商也能参与到这等盛宴之中。叶尚书之所以这么做,只因为他是江苏淮安人。乡党之利,可见如此。
与秦晋的“边商”相对,两淮徽商被称作“内商”。郑氏原籍安徽,寓居扬州,是根正苗红的内商子弟。
“府尊老爷也是玩笑话,在下不过家境小康而已。”郑元勋谦逊道,“道长若是需要暂住,在下倒是有一处园子,在扬城西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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