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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布前脚刚出了宫门,后脚就已有消息传了出去,得闻风声的曾布一系立即叫了马车赶赴曾府,一时间,这入夜前的曾府大门闹如坊肆,可是除了几个曾氏族人外,其余都被生生按在了大堂里喝茶。
“我说老管家,你就再进去的问问,我等也是急切。”
“如今形势不明,我们也是焦急万分,还请老管家再与曾相说说。”
曾府的管家被这些三省大员围住了动弹不得,“诸位稍安勿躁,老爷既然这么吩咐了,定是有其道理在,还请几位大人再稍等片刻……”他努力的维持秩序,就在快要达到临界点时,忽然有脚步转出后堂,众人一怔,齐齐地望过去,却是得到一句意外的呵斥。
“尔等个个朝廷大员,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曾布的声音洪亮而又浑厚,狠狠地把人从慌乱的状态中抽醒,他们围过去,按下焦虑的去问详问。
“曾相……”
他瞅见曾布后头站着的族人俱是面色如灰,心中疙瘩一下,便是滞住了语势,就等着曾布给回应。
大堂外头是冬日的黄昏,有寒鸦几点掠过屋梁脊。
“到此为止了……”
曾布脸上不见波澜,而后慢慢的把后续事情交代给他们。
……
而此时门外头有偷听的侍婢敛裙往后院去了,那后院小筑里的曾氏夫人魏氏正在习书,朝政她素少关心。但如今却也不得不做好心理准备。
“夫人。”
“说。”
魏氏手里的《水经注说》又翻过一页,倒是旁边来探的侄女曾芝兰翘起螓首,曾家这几天正与李家商议婚期。所以即要嫁人的她就有了许多私房话要与这位极富诗书的大娘说,只是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曾布出了政治问题。
“外头……如何了?”她在忐忑。
女婢畏着身子低头,“老爷说…说明日上请致仕,回南丰养老,让诸位大人安守本分,辅佐帝业。”
这话一出,曾芝兰难以自制的惊啊出来。掩住嘴,“不…不……”想说着不可能,但最后还是红着眼眶咽了下去。旁边的魏氏轻轻合上经卷。
转过头朝这侄女温和的笑。
“这京师多有是非,本无久恋,如今这番却也不是坏事,不过就不知能不能赶上你这丫头的婚事了。”
“大娘……”
……
……
日已擦黑。梅香隐淡。曾府前泊满的各府马车逐一驶回,奴仆清扫着门道。
别院八角亭子里,曾布拿着竹筅子在逗笼里的鹦鹉叫唤,见其精神依旧,自己也笑了,“汴京日寒,你这畜生怕是早呆不住了吧。”他把笼子取下来放石桌上,旁边的老管家见着低下头。
这时。闻讯而来的曾肇也已赶到亭子。
“大兄。”
曾布斜一眼过去,哦了声。示意他坐下,“亲事谈得如何了?”
曾肇袖子里的手攥紧了,没有坐下,他已经从外头几个官员那儿得知消息,可即便心有准备,但还是被这番决定打的措手不及,他不明白为什么曾家会输的这么干脆,甚至连反击的机会都没争取到。
恨了句,“弟实不甘心。”
若是进宫以前,曾布却不会轻易言败,但是这趟宫出来,就已心平气和许多,他就此把皇帝来年施政的意图与这胞弟说了,结果曾肇大吃一惊。
“官家要架空……”
他的话被曾布的眼神禁言了,“今后我曾氏一族就得靠你来扛,切勿意气用事,少做少言,有何为难处与族里商议,还有……”他顿了顿,“与李家多多走动。”
曾肇眉头一皱,想到曾布让他尽快敲定与李家的婚事,就意识到内中必有蹊跷,嗫嚅了会儿嘴角后却又泄了气。
“今日刚与李家敲定下来,亲事就定于月底三十,没有对外声张。”
笼里的鹦鹉扬着脑袋看他们,叫起了天冷,结果赶紧被管家抱回了屋,这时候,亭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了,凳楣下的几盆梅花长势渐好,将枝子伸到了里头。
“好。”曾布的回应。
……
……
翌日,内宫大庆殿里,有沉郁的人声让整个汴京城再次动荡起来。
“臣老迈难处机要,更是多年累病于身,特此向上告罪,欲致仕回垄教化乡里,以育诗书,望上悯臣老病,准以此奏。”
声音落下,举朝哗然,随后几天内,以八百里加急的效率传播出去,御街天桥、勾栏瓦肆,有人烟处便有人高举报牒。
“好啊,这曾布终于是倒台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好日子总算要来了。”
“可不是,这薄公肥私的家伙以前还真没瞧出来,要不是一品斋,我们怕现在还蒙在鼓里。”
大街小巷里,有啃着馒头的大汉嚷嚷起嗓子,把狐朋狗友聚集过来一起畅快,不过实际而言,他们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好处。
史书对于这次的罢相事件记录很公正,就如同世人所知的真相。
“建中靖国元年十一月丁酉,左仆射曾布以权谋私,用姻亲陈祐甫填户部缺贪污公银,被台谏吴材、王能甫举,布羞恼庭前,与上争,颜色稍厉,被中书温益斥,布悔,时上已不悦,拂袖而去,布自此失势,两日后自请致仕,以观文殿大学士归故里南丰教化诗书。”
不过对外布榜的内容可比史家要精彩,对曾布的严厉措辞是不用说的,当事人陈祐甫也削职候审,总之是皆大欢喜的结局,百姓也着实欢喜。确实,平民绊倒一朝宰辅实是罕见,这也让底下唱起了徽宗的赞歌。而作为这场倒曾运动中的代表——太学生,也就此受益。
朱雀城门边贴着的告示清清楚楚的有写。
“太学生陈东煽动民众,堵抑宫门,令世风浮躁,非学府教化所出,故夺其生员,并惩三年内不得进试。以儆效尤……”
既然是受益,后头当然是有转折,“但念其忠君爱国。心迹可嘉,为免其今后误入歧途,故特赐其进学翰林,修身养德。待得它日为国尽忠。为社稷谋福。”
典型的朝廷式打赏。
百姓们哄笑一阵散了,当了趣闻四说,轰动的肯定是学府士林里了,谁能想到这反动行为居然还获了朝廷嘉奖,只一弱冠之年便入了翰林,前途何人质疑。
矾楼。
大堂里头的笙歌片片,但已非旧日红粉模样,醉了酒的青年才俊捶胸顿足。“这等便宜,怎得就被那陈东捡去……”咕噜咕噜的一顿果酒。大恸世道不公,旁边也没了与女姬调笑的兴致。
“早知如此,我也上去骂两句奸佞,白白便宜了那小子,当真可恶!”他恨恨说,脖子因极度羞恼而涨红,气氛由此陷入僵硬,台上的乐伶们不得不停下琵琶,以目示意着无奈。
青衣楼上,趴着窗沿看的慎伊儿咯咯的在笑,还时不时地回头“添些柴”。
“萸卿姐你瞧瞧外头,这全京城的才子们都羡慕着呢,你怎得还把情郎拒于门外。”
她的声音传到闺外廊道上,让陈东更是紧张的擦额汗,旁边李媪冷眼相看,挡在门前说风凉。
“你看,现在是我女儿不答应,可不是我这老婆子从中作梗,我看你也识点趣,回去温习功课,可别前脚刚进翰林,后脚就被人逐出来。”
李媪一直瞧不上陈东,哪怕如今对方傍上了富贵,但长久以来的观感还是让她难给好脸色。
陈东心知李媪刁难,但这时也不得不向她弯腰,“这里可只有李妈妈能劝的动了……”他摸了一千两的交子塞她手里,低声着,“今后我必能为小姝赎身,劳烦妈妈勿要再使她接客。”
李媪眼睛一亮,没想到这穷酸刚入翰林就能捞钱了,不禁多瞟了眼,眼珠子转了又转,不过还是板着冷脸。
“我这女儿生性执拗,我也不知能否劝回,你先回去等着,若有转机,我便差人给你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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