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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收回了目光,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十点后,整爿的西南校区都陷入了昏暗。四下一片静寂。
顾长钧走出这座四层建筑的门,快步下了台阶,最后停在一片绿化带的椿树丛后,抬手掏内兜里的烟盒,发现身上没带。
之前脱衣服的时候,烟盒可能被甩了出来,而他并没留意。
“妈的!”
他控制不住自己此刻内心的那股懑闷,终于忍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句粗话。
这原本不是他的风格。他出身世家,自小开始接受良好的国学教育,十几岁出国留洋,回来后虽然人在行伍,身边到处都是说话带粗口的同僚,甚至连总司令,私下里也是如此,但他从不讲粗口。并不是他觉得这有失自己身份,而是一种从小到大,已经渗入到了他骨子里的教养和习惯。
但现在,他竟然也控制不住地脱口骂了一句粗话。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发泄自己此刻内心里的这种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心情。
……
从前,在他得知妻子背叛了自己,在和一个画家暗中往来的消息时,他人在航校里,第一反应也只是震惊和厌恶而已。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了这种仿佛深入到了他骨髓里的出离愤怒,以及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体味的到的一种失落和苦涩。
刚才他原本已经走了,但忍不住还是回去了。
只要她能向他流露出哪怕是丝毫一点点的示弱之意,或者给他点可以下去的台阶,他想他也就会向她道歉,为自己片刻前的失控野蛮举动向她道歉,恳求得到她的谅解。
但是她并没有。
从她的口里,说出来的一句句都是她对他的鄙视和厌恶。尽管他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的听到她对于自己所下的那些评判的时候,他依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极大的郁懑和失望。
……
“妈的!”
这种时候,他似乎终于体味到了说粗话能给自己带来的释放般的快感,忍不住又爆了一句。
“顾……长官……”
不远处,一丛树影下,忽然慢慢出来了一个人影,声音听起来略微带了点慌乱。
顾长钧抬眼望了过去。借了树影间投下的斑驳月光,认出是飞行班的一个年轻学员,名叫姚载慈,今年十九岁,父亲是云南当地一个颇有名望的乡绅。这个姚载慈从小就天资聪颖,他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他却放弃了去北平读大学的机会跑到这里来报名,通过了初试和体格检查,成为飞行班的学员。之前的士兵基础训练中,教官认为此人桀骜不驯,准备予以开除,姚载慈不服,闹到了顾长钧的面前。顾长钧看中了他在驾驶飞行方面的潜在天分,留下了他。姚载慈就此对顾长钧死心塌地,十分敬服。
但他这人还有个毛病,就是有烟瘾。刚才就是烟瘾犯了,趁着宿管员不注意偷偷溜了下来到这里抽烟过个瘾。躲在树丛后时,突然听到顾长钧在骂粗口,以为是他发现了自己,只好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顾长官……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再犯了……”
姚载慈知道他面前的这个空军王牌飞行长官是个严厉到近乎苛刻的人,也不知道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到这里正好抓住了自己,十分紧张。
“拿来!”
“什么?”
姚载慈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赶紧连同火柴盒一起交上了香烟。
“滚回去,睡觉!”
姚载慈听到顾长钧朝自己说了这么一句,如逢大赦,赶紧朝他弯腰鞠躬,转头飞快就跑了,唯恐他下一秒改了主意。
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
顾长钧抽出一支纸烟叼到嘴里,划着火柴点燃。
他划了好几次,在折断了数根火柴后,终于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
……
姚载慈来航校学习是遭到他父亲反对的,以致于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所以他只吸大街上黄包车夫和苦力们才买的起的三个铜板一包的老刀烟,烟草辛辣而且掺了杂质。
顾长钧被呛了一口,咳嗽了几下,但很快,他就适应了这种此前从未抽过的低廉香烟的口味,甚至,它的那种辛辣到近乎不正常的冲感似乎也正适合平复他此刻恶劣到了极点的心情。
他就这样一个人,在阴暗的树影之下,一支接一支地抽完了烟盒里剩下的十几支纸烟。
抽完最后一支,他蹲下身去,将刚才丢在了地上的十几个烟头,连同姚载慈丢下的一道,一一拣了起来放回空纸烟盒里,最后投入了行道边的一个杂物桶内,如同丢掉了片刻前的所有纷乱心绪。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
他只是不明白,几个小时之前的自己为什么会对她产生了那种强烈的想要彻底占有,甚至于讨好的卑微念头。
不过是一个他曾弃之如敝帚的女人而已。
想来那时刻,正好他有了那样的冲动,而她正好也在边上,于是事情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漆黑的深夜里,顾长钧独自一人在树影下,眺望远处身后那座四层建筑的那个房间的那扇窗户,在心里冷冷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