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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杀。
还有三十几名淮安军的士卒则从缺月阵中分离出来,抄近路奔向他的战马,手里举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一边跑,一边比比划划。
他们来不及了!贺宗哲知道他们来不及了。这群举着长棍子的家伙追不上自己,虽然他们在努力抄直线。不但是他们,战舰上的火炮,也不可能来得及发射第二轮。每轮炮击结束之后,至少需要二十息的时间去装填。而二十息,已经足够战马跑完后半段的路程。
“啊———啊————啊------”贺宗哲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就像狼王在招呼自己的同伴。
契丹人是狼的孩子,长生天的宠儿,虽然后来长生天将对他们的宠爱转移给了小儿子蒙古人。但契丹汉子的骄傲,却依旧没有消散。
“啊———啊————啊------”硕果仅存的三十余名大贺氏子孙以狼嚎声回应,在高速奔驰中聚拢队形,以贺宗哲为锋,组成一支锐利的长箭。
他们要射,射向不远处那支铁三角。
哪怕自己最后也会被撞得粉身碎骨。
这是臣子的宿命。
既然做了察罕贴木儿的家臣,他们就没有任何资格拒绝。
眼看着距离目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铁三角的后排,已经有人惊慌地转过身,将长矛戳在地上组成拒马。
但那没有用,太单薄了,想要拦住高速前冲的大宛良驹,像那样矛墙至少得三层才行。铁三角的领军者,肯定来不及下令变阵。
胜利已经触手可及,长矛手脸上的惊恐,都变得一清二楚。贺宗哲冷笑着在马背上拧腰,舒臂,打算借助战马的速度,给对方来个力劈华山。
忽然,他听见了一记极其轻微的霹雳声。很弱,弱得跟先前的火炮射击声不可同日耳语。随即,他就感觉到自己真的飞了起来,飞过一重重长矛,飞上晚霞中绚丽的天空。
天空中,还飘荡着他的无数同伴,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好奇,写着轻松。
他们真的自由了,不再是任何人的臣子,不会再被任何人逼着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可战马呢?战马在哪里?
贺宗哲好奇地回过头,看见距离自己二十步处,有名满头大汗的淮安士卒跪在地上,手里的长棍子顶端,有缕淡淡的青烟被晚风吹散。
“呯!”“呯!”“呯!”“呯!”淮安军近卫团都头郑痞子,带着麾下的弟兄们扣动扳机,冲着四十步外的契丹人轮番开火。
线膛枪的威力,在这个距离上大的惊人。包裹着软铅的子弹,只要命中目标,就是一个巨大的血洞。
当三十名近卫都将手中的火铳打空之后,那些疯狂的契丹武士被干掉了一大半儿。剩下的七八骑再也对第三军构不成威胁,闯过了第一层拦截之后,就被转过头来的长矛手们乱枪戳死。
“全体都有,装弹!”都头郑痞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声命令。
不用他的提醒,训练有素的近卫们就已经开始迅速清理枪膛,装填弹药。很快,汇报声就在队伍中陆续响了起来,“一伙装填完毕!”“二伙装弹完毕!”“三伙装弹完毕!”
“全体都有——”郑痞子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缺月阵,相信那边已经不需要自己。在刀盾兵和火枪手的密切配合下,被缺月阵拦住的几十名敌军,连一分钟时间都没挺过,就已经彻底溃散。跑得东一个,西一个,连头盔掉了都顾不上去捡。
“跟我来!”他果断地发出一声大喝,站起身,拎着线膛枪赶向徐达的铁三角。在距离铁三角十步远的斜偏北的位置重新停下来,用火枪瞄准挡在铁三角前方那伙最勇悍敌人,“瞄准六十步外那面黑旗下,开火!”
“开火!”“开火!”“开火!”三个伙长大声重复着,扣动扳机。
随即是一连串爆豆子般的枪响。
正在铁三角的重压下苦苦支撑的那伙元军精锐,瞬间被打得分崩离析。
“杀二鞑子!”徐达大声高喊,挥动长枪,挑翻一名身穿千夫长肤色的元军将领。
“杀二鞑子!”他身边的弟兄们精神大振,手中长枪齐向前戳,将各自面前的对手戳翻在地。
“杀二鞑子!”整个铁三角的推进速度瞬间加快,老兵们迈开大步,紧跟在徐达身后,将沿途看到的探马赤军统统戳死。
头顶上的铁盔不再沉重,身上的伤口也不再疼痛。胳膊上突然多出来了使不完的力气,双脚坚定地踩在大地上,留下一连串染血的印记。
对胜利的渴望,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手中的长枪,越来越灵活,视觉和听觉,都无比地敏锐。对手的动作变得极慢,慢得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破绽。而你只要将长枪捅过去,就能将敌人轻松地刺死,一个接着一个,就像在秋天的农田里收割庄稼。
“杀二鞑子,杀二鞑子!”李喜喜带着一队衣衫不整的徐州军,忽然从树林里杀了出来,从侧面杀向王保保的帅旗。
“杀二鞑子,杀二鞑子!”赵君用气喘吁吁地冲过山岗,手里拎着一把宝剑,满脸油汗。跟在他身后,是更多的红巾弟兄,一个个眼睛里写满了愤怒。
“杀二鞑子,杀二鞑子!”冯国胜拎着长枪杀了出来。
“杀鞑子,给弟兄们报仇!”彭大红着眼睛冲了出来。
“杀鞑子,杀鞑子!”唐子豪杀了出来。
“杀鞑子,杀鞑子!”山坡上,树林里、草丛中,更多的红巾将士杀了出来。举着木棍、石块甚至空着双手,身上只有单薄的布袍,或者光着膀子。
他们是农夫,一群骄傲的农夫。
几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耕耘、收获、繁衍、传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人无争,自给自足。
然而,如果有谁入侵了他们的家园。
他们不在乎将手中的锄头重新打造成利刃。
他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也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
他们守护的是自己的文明。
在他们的长枪下,探马赤军仓惶后退,进而转身逃走。任队伍中的王保保兄弟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重新鼓起勇气。
几个慌不择路的二鞑子,一头扎进红巾军队伍里,瞬间就被打成了肉酱。
没有人制止,也没有人怜悯。
对于毁灭了自己家园的禽兽,大伙不会给与任何怜悯。
大伙已经在芒砀山上,躲了太长时间,每个人心里,此刻都充满了愤怒。
必须要让毁灭者付出代价。
有人种下了因,就必须自食其果。
当愤怒汇聚成滚滚洪流,任何阻挡者,都会被瞬间吞没。
一队队探马赤军倒下了。
百夫长铁木尔倒下了。
千夫长萨因逃了几步,被身后飞过来的石块拍翻在地,随即,无数双大脚踩过了他的身体。
王保保在家将的保护下,仓惶逃入树林,如同一群丧家的野狗。
脱因帖木儿爬到一棵大树上,双手紧紧地抱住树梢,裂开嘴巴,嚎啕大哭。
......
当朱重九的小舟,终于靠上河岸时,已经不需要他做任何事情。万余前来剿灭红巾军的元兵反被红巾军剿灭,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躲进了树林。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大自然的惩罚,丝毫不比战死来得轻松。
“末将徐达,丧师辱国,请求大总管责罚!”满脸负疚的徐达走上前,大声向朱重九请罪。
“嗯?什么罪,你有什么罪?”朱重九目光迅速从远处收回,落在徐达年青的脸上,又迅速转向远方那几个困兽犹斗的身影。
王保保被困住了,很快就会成为淮安军的俘虏。这个记忆中的一代名将,好像远不如传说中厉害。
“末将,末将没听大总管叮嘱,轻易出兵。结果,结果正遇到敌军开河放水.....”徐达的脸上写满了惭愧,低下头,不断地大声自责。
“打住!你做得非常好!远比我想象得好!”摇摇头,朱重九迅速将目光转回,满脸鼓励。伸出手,他轻轻搬住了徐达肩膀,“你没有罪,有罪的是他们。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突破了作为人类的底线。”
看着徐达感动莫名的模样,他又继续笑着补充,“你刚刚开始独自领兵,这回吃的亏,今后有的是机会捞回来。而他们.....”
将目光再度转向王保保,他看到,后者已经被打翻在地,绳捆索绑。“他们,这辈子将很难走出此战的阴影。”
不是王保保变弱了,而是自己被另外一个时空中的历史蒙住了眼睛!看着眼前年青的徐达,听着四下里传来的欢呼,朱重九欣慰地笑了起来。是自己忘记了,王保保今年只有十八岁,远不是若干年后那个一代名将扩廓帖木儿。
而徐达,此刻也不过才二十二而已。
天色慢慢变暗。
起风了,脚下的黄河,掀起滚滚波涛。
浪花淘尽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