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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辨认是不是他饿了太久吃饱了一顿,脑子都不灵光了。
崔妙仪是跟着李信业出来串门的,这个村落距离他们的棋院并不算太远,又算是附近最热闹的,她也死皮赖脸跟过来想买东西。她隔绝外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从李信业口中得知过外头在打仗,看着几个穿军甲的男子,立刻有些紧张,开口道:“你们是谁?”
兆呆了半天,看着眼前少女。
她不认识他,是因为她不是妙仪,还是因为他实在是难以让人辨认出来。
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的身份,以他现在的模样说出身份合适么,眼前的人若不是妙仪根本就认不得他吧。
兆半晌道:“我们是路过的朝廷军,想要问路,却发现听不懂村人说话——你是哪里出身?”
妙仪看着眼前胡子拉碴、裹着破袄旧甲的年轻军士,对方说话倒是很有气度,不像是那种莽撞蛮横之人。她这才转过脸道:“我只是附近一个小棋院的生徒。你们朝廷军都已经打到这里了?那叛军是不是已经被围剿了?外头太平了?”
兆听她说是棋院,仔细瞧着她,心里骤然朝下落去。
这人绝对就是妙仪,她鼻翼两侧有几颗淡淡的小雀斑,耳朵也是这种软塌塌的形状,头发永远都乱蓬蓬的,抱着小猫小狗小鸡仔就不撒手。
这绝对就是她。
兆想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却忽然不想她认出他来,半晌道:“你知道去邯郸从哪个方向走么?离这里最近的县是在哪里?”
妙仪兴奋道:“你们是去打叛军的么?我知道,我知道!这边经常有人跑到邯郸去买卖东西,但是前几日听人说邯郸可不太平了,朝廷军都撤走了!”
兆一惊——邯郸败退了么!那么他们这样直接去往邯郸,岂不是要遭遇恒冀叛军了!
他脸色一正:“如果是这样,或许我们就要改变路线了。但是还需要先去邯郸附近观察一下。”
妙仪很高兴:“你们果然是朝廷的军队,我给你们指路。这里距离邯郸并不远,很多人都走那条道去邯郸!走走,你们上马,我这老牛有点慢,你们等等我就是了!”
上次家中来信,崔式在信里夹了一张纸条,是阿兄写给她的。她只知道阿兄无事,如今也在帮朝廷打仗,而且就在河朔山东一带,她帮了这几个朝廷士兵,是不是也算间接帮了阿兄!
她越想越高兴,揉着老牛的后背说了几句话,那青牛就跟显灵似的,开始迈步往他们东边走,引着他们三人。
兆身后的两个军士大喜过望,兆却变了脸色:“你都不问问我们是不是朝廷军,就这样带我们去!要我们是叛军呢,要我们根本就是偷了几件军甲的逃兵呢!你就这样独自一人带我们出村子,万一被杀了怎么办!”
妙仪愣了一下,她有点后知后觉:“可、可你会说正音啊。你们的铠甲也是朝廷的样式,我认得的。”
兆听她居然还反驳,丝毫不知道这乱世到底有多危险,更加火大,一把拽住老牛脖子上的绳环,怒道:“你是一个人来这里的?没有别人陪你?你不用跟他说一声就带我们去?我们可是三个男子,你能自保么?!多少年了,你就没一点长进么!这不是在长安,这是在太行山上,往东走百里不到就是叛军大营!”
妙仪这才刚引着他们出村口,被他骂出了几分惧意。她已经太久没有离开过山中,附近这几处村落,都是民风淳朴,很多人都像她这样一样不设防,要是能听懂兆说话,估计会有不少村人自告奋勇的帮他们引路。她本性就天真,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一年多,更是忘了设防。
她垂下头去,细品了对方的几句话,猛地抬起头来,惊道:“你是谁?!”
兆胸口起伏,别过头去,没回答她的问题:“你是住在这里么?是一个人来的么?没有家中长辈么?你去说一声,我在这儿等你,过一会儿我再送你回来。”
妙仪坐在青牛上,半晌道:“我家中长辈在跟人对弈,我不能跟他说话打扰他的。不要紧,我直接去给你指路吧。”
兆:“你没有仆从跟过来么?”
妙仪摇头:“没来。就我和李师来了。兆哥哥,不打紧的,你难道还要杀我不成么?”
兆听见她的称呼,只觉得浑身肌肉一紧,头皮慢吞吞的麻上来。他知道的,自己成了叛军、永王之乱因自己而起的消息,必定递入了长安,她一定听说过的——
兆就好像是被人把脑袋摁进水缸里一般呼吸不来,一时竟没敢抬头看她。
身负重伤躺在草席下听见言玉和裴六娘的对话、带着村户一家历经艰辛从山东南逃到汴州的路途,所闻所见几次让他后悔惶恐,但都不及此刻让他觉得好似被扇了几个巴掌似的脸上生疼。
他没有想过,自己叛军之名传入长安之时,她会怎么想。
他说过要她不要听信,这话多么可笑。明明就是事实,还要她不相信。
妙仪:“……我听闻外头说永王战死了。”
兆半天才道:“假的。我没死成。”
她垂下头:“那真好。我倒是觉得这样吓我一下,在告诉我好消息,也不算坏事。我倒是希望好多吓到我的事情,都能再时隔如此之久,还能听到好消息。”
兆抬起头来,望向妙仪。她眼眶红通通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他,眼波似冬日的清澈溪水,倒是又揉了揉眼睛,破涕为笑。兆忽然好像是回到了自己被刺中后落水的那个夜晚。
活着可当真好,他或许只是想看她这样的神情一眼。
妙仪:“……那你真的是朝廷军?”
兆点头。
妙仪竟然有些活泼不起来,她扯了扯青牛:“走吧,我们快走吧。”
兆底气不足的应了一声,牵着马跟在她伸手。妙仪什么也没有问,好像她也不太关心,只要是活着就算是好事,再问一两年前那段斗争,既无意义,她也无法理解。
他什么也没说,他无法说出口,往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是可以叙旧的。
兆猛地意识到,这一场相遇如此巧合,如此短暂,什么也不会改变。
她留在这里,应该是为了在山中与名师学棋的。他路过这里,前头还有不少要打的仗,能一块儿走的就只有这一点路。就像是以前见面,能站在一起说话的空间不过是那处小院落。
走出村子去的一片雪地上,带着草帽的少女将帽檐朝后拨去,系绳挂在脖子上,草帽搭在肩上,骑着青牛,手里折着一段细软的树枝,慢吞吞前往。束着冠的落魄将士,牵着黑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她身边,一路无言。
忽地,她唱起了走了调的山歌来,兆身子一顿,连忙跟上。光暖雪融,他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没有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