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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南邦垂头叹道:“我知晓,圣人也在等郑王两姓,能有像崔家这样,肯与家族决裂,站出来协助朝廷的人。但圣人小瞧了姓与家族对汉人的约束。崔家是特殊,我无妻无子无所畏惧,与父亲关系不睦。崔式是先帝伴读,后来其妻被行归于周间接害死,他更不可能再与行归于周一路。但郑王两家……从小教的不只是治天下,而是兴族姓。”

    殷胥点头:“那你认为既能有远见又能以治天下为理想的人,能去哪里找?”

    崔南邦思索片刻,抬起头:“国子监。虽然国子监很多生徒都不懂为官诀窍,甚至说有点死脑筋,但不代表他们无才无能。国子监是最靠近大兴宫的地方,他们就算没有登过朝堂,却怕是见证过不少朝堂变化,对于政令也必定各有见解!”

    他显得有些激动。

    殷胥:“我倒是觉得今年春闱虽然因为登基一事过了时间,但制科是无论时间的,今年开不妨开几次制科。”

    崔南邦起身:“几次?往年制科,范围很窄,今年要改么?”

    殷胥道:“往年糊名制进行的都很难,今年开始,所有关系到进路的科考,不论常科、制科必须糊名。”

    崔南邦道:“糊名制的弊端就在于,假设此人声名狼藉,私德极差,但文采极佳,若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定为状头如何?”

    殷胥道:“这样的实例,怕是占不了历年科考的一成,然而靠投行卷得上层青眼,以师徒关系提携者,占往年七成以上!更何况如果有这样的人,进入官场后仍然私德不佳,行事荒唐,那便是台鉴的事情了,该贬官废黜到时候都要有依据。流言就一定可信么?若此人的声名狼藉是被捏造的呢?若此人登官位后改过自新呢?进路没必要为了防这种人,而堵死更多人。”

    崔南邦点头:“那行卷制也要废除?考生资格该如何确定?”

    “我倒觉得行卷本身不是坏事。”殷胥看起来精神不佳,思考却一刻也没停:“没人规定已经要按部就班读多少年的书,肯向世人自荐也可。只是糊名制既然在,便不能向考官投行卷。国子监生徒自然是全部具有制科资格,但任何非生徒的乡贡举子、平民百姓,不论身份,可向国子监投行卷,获得参与考试的生徒资格。”

    崔南邦:“的确是,往年乡贡举子,都需要通过州县报名,其中不知道多少曲折和金银。而且先帝在时,如果乡贡举子落选,还会处罚州官,更使得这条路难走了。如今许多地区的州县陷于动乱,已经不可能再主持乡贡进京。臣认为,长安洛阳两处国子监,都可专门设立国子监接收行卷的部,国子监名师共同审阅行卷。蛮夷戎狄、贫民农户皆可投卷!”

    殷胥点头:“此计倒是甚好。今年制科的题量、考法都要改,中第人数仍不必多,控制在十五人以内。不能因为用人就放宽政策。今年开韬略与律法,题目我来出,不考诗赋,只考经义策论,程文考卷全部废除,不可照着钉死的行目无病□□。”

    崔南邦面露难色:“这样改动会不会太大。制科前的这段时间或许不够生徒准备。”

    殷胥道:“所以今年能通过制科的人,怕是大邺最有真才实学的人。科考早已形成套路,就算如今改革,再过几年仍然可能再被人琢磨出来套路,好好珍惜今年吧。”

    崔南邦:“糊名制本就足够让群臣反对了,这……”

    殷胥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前头一个个都怕掉脑袋呢,我这会儿只是改个制考,他们各个心里要松口气,赶着上前会把事儿做好的。做恶人久了,就是这点好处,一旦表现一点宽容或平静,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立刻迎合。”

    崔南邦点头:“那请允臣去侧殿,先定下诏令和方案。”

    他心里却哀叹了一声,最后还是被他带跑了,冒死进谏,最后成了和圣人商议科考改革了。唉,也不怪他能独揽大权,也的确是很难有人能斗得过他啊。

    殷胥挥手:“去吧,这几日,把你作为中书舍人的最后一项工作做好。”

    崔南邦抬起头来,脊背紧绷。

    果然他是不能容人啊——

    也是。高祖都曾屠戮世家,这话往前朝去说,怕是还没说完脑袋就要掉了。

    他躬身深深行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臣领命。”

    殷胥拿起笔来道:“下次大朝会后,崔南邦,任中书门下平章事。政事堂要扩大规模,修改职能,到时候你要把这个责任担起来,做不好事情,先拿你动刀。”

    崔南邦猛地抬起头来。

    中书门下平章事,往往由尚书仆射或侍中兼任,基本能兼任前述的两个职位,就算是大邺的宰相了。殷胥把这个实权位置拆给他,他最起码也算是半个宰相——!

    殷胥道:“舍人要改制,你留在其中会不合适。舍人品级虽低,但一直实权在手,调至中书门下平章事,不算过分。”

    崔南邦竟笑起来,摇摇摆摆的躬身下去又行礼:“臣领命!”

    他话音刚落,外头却忽然想起了丘归的声音:“圣人,有急报!”

    殷胥道:“再等等。”

    他转脸对崔南邦道:“同时,我会提崔式为礼部尚书,主持这次制考,今夜我们聊过的事,你不妨去与他说一说,明日叫他进宫。”

    崔南邦称是。

    殷胥顿了顿又道:“听闻他一直在家中卧病,幼女也送走至太行山。若是他……精神不佳,也传我一句话。朕也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但也不能因此对一切撒手,愿他能够出任尚书之位。毕竟三郎也盼天下能够太平。”

    崔南邦愣了一下,他一些想法只敢在脑袋中过一圈,连忙躬身行礼,外头的丘归居然又焦急的敲门:“圣人!当真是急报!”

    崔南邦只得告退,殷胥皱眉有些恼火的命耐冬去开门。崔南邦走出门去,只看着丘归身边,站了个穿着草鞋,身披蓑笠活像是钓鱼翁的男子。

    这样的人,进宫面圣?

    他匆匆扫了一眼,随着黄门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丘归身子都在发抖,领着那蓑笠男子走进内书房,那男子的斗笠还在淌着雨水,他摘掉斗笠一甩,在地毯上留下一道水痕,风尘仆仆的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对殷胥简单行了个礼。

    殷胥一惊:“陆双?!谁允你进宫的!”

    陆双道:“我只身前来,是来送信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身边的耐冬:“是三郎给圣人的信。”

    殷胥只感觉听见这几个字,两颊到脖颈一阵发麻,他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信——难道是她到郓州之前写的?!”

    陆双望了一眼面上消瘦沉郁,此刻眼睛却死死盯着他的殷胥,缓声道:“我见到了三郎。她逃出了郓州,如今无大碍。”

    他话音刚落,就看着殷胥猛然起身,撞翻了桌案上瓷瓶砚台,黑色的瞳孔里泛出光来,声音颤抖:“这话,不能随便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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