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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玉,原名殷识钰,出生百日便被中宗封为昭王。
昭有光亮之意,诗谓:倬彼云汉,昭回于天,这个封号也饱含了中宗可谓过分的期许,然另一方面,昭亦有光华易逝的隐意,又常为短命而才华惊人的少年帝王加封,中宗也没有想到,他与袁皇后关系几近破裂后,最宠爱的儿子太过‘短命’。
中宗正疼爱这个儿子没有多久,与他多有疏离的崔惠却哭着来找他。
他自从重新登基后,身边几乎没有半件事由他自己完全做主,唯有崔惠的入宫是他与皇后撕破脸皮争来的。中宗究竟是爱崔娘与袁皇后截然相反的顺从,还是爱他自己唯一的“自由”的证明,怕是自己也说不清。
“袁皇后怎可能容得下我这个儿子,妾宁愿他没有什么昭王名号,只要安安稳稳长大。”自从入宫后几乎面无表情的崔惠,何曾露出过这般痛楚且依赖他的表情,说道:“求圣人护他平安!”
中宗早已被架空多年,朝政都由皇后一手把持,他惫懒且多病,可如今为了这刚出生的昭王,不得不去争。于是小昭王不过半岁便“早逝”,中宗将他藏在掖庭宫后的废弃宫殿内,由几个最亲信的黄门看护,任何人不得靠近。
于是小昭王从小,便过的如同生活在冷宫一般,没有见过生母生父,也没有享受过半分皇子待遇。中宗看着平安的小昭王,自认为他做的算是不露半分痕迹,却不知这早早便是崔娘与皇后的计划。
袁皇后在宫内紧握着崔惠的手:“我那两个儿子之间斗得你死我活,圣人又将对五郎的喜爱表现的如此大张旗鼓,他们怎么可能容得下他活着,从五郎一出生,他们便时时刻刻等着杀他。”
袁皇后:“我知道你一直也不愿进宫来,这个孩子是你的心头肉,虽不得相见,但我可让他安稳长大。你且对外控诉是我动手,我那两个儿子知道我的手段,才会安心。”
“朝臣若是听闻此事,岂不是……”崔惠却是个没主意的。
“我妖妇之名传遍天下,无数血债扣在我头上,还差这一点么?”袁皇后却笑了:“天下母亲,对孩子都是同样的心意。如我越是想要阻止太子与二郎的争斗,他们越像是锦鲤见了食饵般翻腾,日后还不定是你死我活。”
袁皇后当时已经年近四十,她是家中嫡女,入宫可以说是中宗唯一的女人,她这辈子也没有跟女人争过。
自从中宗再登基,她都是在与天下那些最位高权重的男人们争。争权,争名,坐于朝堂,争手中能改变他人命运的能力,也争她因女子身份而被诟病的尊严。
争了这么多年,袁皇后见过太多肯为了贫苦流民天下苍生奔走下层的士子,但也就是他们,理所应当对天下女子鱼死网破拼一条活路的事情视而不见,甚至去奴役逼迫自己的妻女。
他们口中要拯救的天下苍生,似乎并不包括女人。
她确确实实明白纵然大邺日渐开明,可女人们总是背负着太多,见了年纪轻轻性格娇弱被迫入宫的崔惠,更多的不是反感,而是怜悯与互助。
不过袁皇后更是觉得崔惠无法有任何威胁,小昭王比太子小了将近二十岁,比四郎邛都小了十几岁,三个嫡子在前,昭王还没懂事儿,皇位就已经定下,前朝也不是没有庶子,她权势在手,万没必要防一个婴童如大敌。
中宗以为小昭王的存在是他与崔娘之间的秘密,却不料小昭王仍然时不时收到袁皇后送去的点心玩具,只是从未见过崔惠。
袁皇后本是可以由着这小昭王长大,等日后她的某个儿子皇位稳定,或许能将其放出来,却不料太子与二郎被年纪最小的殷邛设计而杀,中宗抓不到证据,却心中恨透了殷邛,连接着更恨上控制他半辈子的皇后,认定殷邛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恶毒”。
他因为长期酗酒和愈发严重的病症而头脑不清楚,竟在殷邛几乎要成为储君时,他命内臣写下遗诏,要立年仅六岁的昭王为储,并学习理政监国。废袁皇后为庶人,立崔娘为后,监理六宫。
写的时候都手抖的内侍几乎是出了门,离开醉醺醺的中宗,便将此事告知了袁皇后。
袁皇后几乎是拊掌而笑。
好一个废她为庶人,她倒是想看看中宗怎么废她。她根本不在意,只是这荒唐的遗诏,若是让已经耳目遍布朝堂的殷邛看到,那小昭王与崔惠怕是都只有一个死字。
纵然是今日没有看到,殷邛登基后,宫内人员变动,各个宫室都要大修清扫,掖庭宫也不例外,以殷邛的铁腕,宫里头的墙头草们未必会再弯向她这个太后了,小昭王的存在被殷邛知晓也是必然的事情。
袁皇后却没有想到,这遗诏没有让殷邛知道,却被中宗偷偷交给了与他关系亲近的崔翕。崔翕是万万不肯接,他的亲家贺拔家是袁皇后的助力,他在朝堂上对皇后态度也算是中立,与中宗的亲近只是因为少年时期棋友、弘文馆同窗的关系,这算得上友谊,却不可能让崔翕背上崔家承担这份风险。
可中宗却涕泪横流,非要崔翕这么一个志洁清举,脾气硬的有点精神洁癖的隐相发誓,要他护得小昭王安稳长大。
崔翕简直是被赶着鸭子上架,中宗如同撒泼一般的逼他发了毒誓。就算不是崔家人,只要是天下的君子,许下誓言就一定会完成,崔翕头疼不已,也一定会信守这个承诺。
他毕竟是崔惠的兄长,自然是有些消息隐隐知道小昭王还活在宫内。
连他都能知道的事情,中宗不可能将这么大的秘密瞒住那位袁皇后,崔翕便托人将此事透露给崔惠,稍一逼迫,崔惠便说出了和皇后商议的事实。
这么一合计,崔翕便心中有数。他虽固执又直接,可就这么个脾气,他坐到尚书右仆射的位置,也是通透的可怕。
他带着那封遗诏进宫面圣,面的是二圣临朝的皇后袁圣人。崔翕并没有用那可笑的遗诏来当作谈判的砝码,而是直接坦荡呈上去,言明愿成全袁皇后的恻隐母仪之心,将小昭王送到南地去。
皇后对崔家更多的态度也是远远的欣赏,毕竟崔家几百年的世家,前朝北魏时就出了多少清流官宦,崔翕早些年支持太子,也只是一位隐相对于储君的稀松平常的支持。
太子死后,他并没有赶着去捧殷邛,只是他唯一的儿子之前就做了殷邛的伴读,这层关系在,殷邛也不会对崔翕动手。这么一个不犯错又极富盛名的权臣,上头将会是一个被各个世家捧出来却又心狠手辣的殷邛,袁皇后当然希望他能在位稳住新帝登基时或大或小的动荡。
这场谈话也变的尤为平等起来。
对于小昭王,看在眼底下可以,袁皇后对于自己的眼目和能力很自信,这种“母仪”“恻隐”的行为,都是建立在她自信的基础上,可若是小昭王被送去南地?抱歉,她的心也没有这么大。
“可以是可以……只是小昭王此生,都不能和那皇位有半分可能。”袁皇后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她表现出的最大的仁慈了。
而崔翕显然来之前,心中也有了计划。
当袁皇后说出“昭王此生还是不能有后的好”时,他几乎是片刻没有犹豫的就同意了。
于是中宗与崔惠的孩子,就被这样两个毫无关系的男女决定了人生。崔惠得知此事,心中更多的是恨自己当年没有摔一跤让这孩子几个月时胎死腹中,也不用从出生来就受这样的命运。
这几乎就是让小昭王能“安稳长大”的唯一办法,崔惠心中万千情绪,她也根本就没有能力主宰自己孩子的命运。
袁皇后便提前安排四名与小昭王年纪相仿的小黄门入宫,那从小贴身照顾昭王的,是袁皇后近身十分忠心的老黄门。小昭王六七岁,虽然开始读书启蒙,可却还不明白那老黄们以细绳系于他身下是什么意思。
系绳之法,是西汉时期曾出现在宫中的一种渐行性阉割之法。以细绳系住x丸,血液不通,日渐坏死,时间一久自然脱落,依然不影响便溺,长大后身上也不会有异味。只是先汉时期也发现这种方法并不能根绝男子*,仍然有可能祸乱宫廷,便废除不再用。
大邺盛行的切除阉割法,死亡率极高,这种渐行的方法,显然更适合年幼的小昭王。
小昭王身残后长到七岁,殷邛那边已经为自己的登基铺路了。
殷邛另一边无法忍受愈发荒唐的中宗,命宫人内侍毒杀中宗,以便他更快登基,袁皇后知道此事不能等了,便杀死一名与昭王身材相貌近似的小黄门,将外人从不知道长相的小昭王混于其中,然后将这四名小黄门分散开来,再了无痕迹的送出宫。
纵然是送这么一个小黄门出宫有所谓最基本的盘查,谁又能想象到这会是六年前已经“夭折”的小昭王。
殷识钰似乎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纵然聪慧也无法从那小小宫室内窥得当年格局,崔翕将其藏在回南方的亲族之中,将其名字各去半边,化作言玉,成了崔家的小小奴仆。
但当初的崔式才刚成婚,对于父亲的行为极为抵触,他几次想要杀死言玉,崔翕却直说“这孩子活着,是为了我忠君之名,一辈子的名声,还是想保到最后。但要他养废,却有太多的办法。”
殷胥坐在矮床上,听得乞伏道来此事,恍如隔世。
他前世对于此事连半分都没有了解,唯有俱泰掌权后大肆渲染殷邛当年登基时的不堪行径,他对于殷邛如何杀兄弟后弑父一事有所耳闻,他一直认为那是俱泰为了抹黑殷邛的一面之言,如今从乞伏嘴里听来这一番话,主角虽是太后、昭王,可字里行间仍能窥出殷邛当年的手腕,殷胥心中更受到冲击。
“臣只知道小昭王当年被送去南地,却不知道他成为了崔季明的近侍,又颇受贺拔庆元和崔式的重用,王禄见到昭王后,心生恻隐,掩盖此事,才致使如今的局面。”乞伏满面自责道。
自言玉成为崔家的奴仆的一年后,崔季明才出生,她一出生没多久,崔翕隐退,崔式也左迁至建康。
言玉早在十四五岁之前到底被崔家送到了哪里,外人俱是不知,之后他才被送到了崔季明身边,成了他的近侍。
只是为何家中奴仆这么多,言玉却被选来贴身伺候她?崔式本不是要杀他,怎容得他受了重用?难不成是崔式想把他放在眼皮子之下看着?可既然如此,为何崔季明也被告知了言玉的黄门身份……
他低声问道:“王禄就是当年四个小黄门之一吧,所以他只消一眼就认得出言玉。”
乞伏点头:“正是,臣知晓此事,正是因为当年袁皇后派去照顾小昭王的那位老黄门,是龙众当年埋在宫内的眼线之一,他之前便领了王禄做徒弟,并推举王禄幼年入龙众。只可惜他并没有活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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