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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犹豫豫的,下手的时候就想太多。”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没轻没重,多少次你差点戳到我的眼,你都不知道想想后果么!”泽气喘吁吁,也气得不行。

    嘉树身后却想起了别人的掌声,三人不由得都回过头去看,皇后身上披着描金的披帛,发髻似乎睡的半散了,面上的妆容卸了些,她也没有带着笑,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三个孩子。

    这副样子在三个孩子眼里都有些匪夷所思,皇后几乎永远都挂着仿佛揣着喜事儿搬得甜笑,妆容与发髻也从来毫无挑剔,如今却跟平时差的太远。可看她的眉目,也并不是没有精神的样子,泽和修反觉得,阿娘仿佛是斗志勃勃,目光清明。

    “泽,你上来些。”她轻轻挥了挥手,腕上的镯子来回晃动。

    泽忽地有些不安了,那篇策论的事儿绝不算小,他预想了很多母亲会有的态度。他放下竹刀,老老实实走到台阶边。

    林皇后叹了一口气:“想了许多,也责备不说出什么。我只能说,你父亲对你的态度,竟和对我一样。”

    泽不明所以的抬起了头。

    “他是要我们,毫无选择的只依靠着他,如同落水的人紧紧抓着浮板。然后再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些虔诚,或者识分寸懂大体。”皇后的语气很平静。

    泽张了张嘴,忽然看着母亲的样子,心里空荡荡的,连半分悲伤也涌不出来。

    “所以母亲,我要听话么?”他声音有点抖:“父亲这是在警告我么?”

    四周没有一个宫人,皇后浅笑了,却没笑出梨涡。

    “泽,那样是成不了皇帝的,只会成为他高兴时候拍一拍的狗。就像如果我只会依靠他,也做不了这么多年皇后。”皇后只穿着白袜,从台阶上走下来,站在最下面一层,伸手抱住了这个活在他父亲阴影下的太子。

    “阿娘不会再将你和修推出去给他了。你们,我自己来教。”

    **

    崔季明上午从亲兵营那边回来,先坐在兴化坊里头的巷子里吃了碗汤饼。

    所谓汤饼,就是……面片汤,这家是羊肉汤做底,配一点粉丝和葱花,要上一沓火烧,管饱。

    不是她不愿意进那距离不远的崔家吃家里的珍馐,实在是崔家厨子逼格高,做什么都一点点,拿个比脸还大的盘装,什么粉蒸排骨糯米团子,一共就不到小半碗的量,蜷在那盘子正中央,旁边配两朵只能看不能吃的雕花。

    就这样的,崔季明一个人能吃三十盘。

    她又不好跟个乡下来的亲戚似的在家里猛吃,几乎每次都要靠舒窈屋里的点心,才能不让自己肚子叫出声来。

    还是门外头这没多少钱的汤饼实惠管饱。

    店家也是干了很多年的,这一个多月时不时在摊上见到这位十二三岁,饭量比彪形大汉夸张的贵族打扮少年,怎么能不印象深刻。

    崔季明戳了戳刚端上来的圆饼子:“哎,矮虎子,怎么这会不是长方的,改作圆火烧了。再说我点了十二个,这怎么看都多了些吧。”

    一个红鼻头的矮老头满面堆笑的凑上来:“这不是快到中秋了么,做个圆的讨个吉利,顺带也多送郎君几个,祝郎君阖家美满啊。”

    崔季明虽一身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骑装,可她实在是说话做派都太市井气,毫不嫌小地方脏的坐在马扎子上,有时候看矮桌上有还没收拾的碗筷,也帮着递一下。

    不过长安做生意的,哪里有没见过世面的,寒门出身的高官也有不少早上从各家摊上打包带在路上吃的,大家多看几眼,但也不算太惊奇。

    “郎君今年中秋就在长安过?”那矮虎子多问了一句。

    “啊对啊,好不容易团聚一回。”崔季明喝了口汤笑道:“可惜以前也经常往南地跑,那边吃蟹子方便些,今年在长安,怕是吃不到最鲜的蟹了。”

    “今年中秋可是要宫宴的,郎君相比能见着那场面,一两个蟹子还算什么。”矮虎子满脸堆笑道。

    崔季明挑了挑眉,瞥了他一眼笑起来:“倒真是长安个卖汤饼的也是火眼金睛,怎的就知道要进宫,还是我长得太好认?”

    矮虎子笑道:“郎君相貌出众,在长安也不算那么没名气。咱们这地方最多的便是闲言碎语,我等小民本没法知道的杂碎事儿也都到耳朵里了。再加上这兴化坊里,除了几家散铺子和些旅店,就只有崔家一家了,咱们不用猜,也能知道。”

    “你倒是没说错。”崔季明吃得很快,擦了擦嘴:“不过宫宴也抵不过吃饱喝足。上次给的钱还有余吧,今儿直接从那里头扣。”

    说起这个,矮虎子倒是热情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习惯了每次来位官爷吃饭,那位爷都最起码掏块身上最小也够吃个二十回的银子,利落的说句“不用找了”。自打知道这位是崔三,他也对此期待满满,却不想崔季明第一次吃,掏出了一块儿小的可怜的银子,递给了他,还补充了一句。

    “哎,我算了,这钱够我吃七八回呢,我没有散钱,先给你这么多,后头再来吃,你都给我记账上,我就不给了啊。”崔季明掰着指头算道。

    矮虎子半天才明白——还能这样啊!

    崔季明吃饱喝足一抹嘴进了家门就完全换了一个人。

    刚刚那个踮脚抖腿吸面汤的少年,完全就变成了嘴角含笑彬彬有礼,崔家礼制教育下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优良贵族少年了。

    唉,人生想活得肆意真难啊。

    她去给长房那边稍见礼了后,才去了二房院内,才发现两个妹妹竟然都不在。

    崔式自然也上班去了,就剩她一个傻乎乎的扑了空。

    怎么两个妹妹比她看起来还忙?

    “妙仪入了棋院之后,说是拜了师父,常去那里也就算了,怎的舒窈也不在?”崔季明转头问跪在软垫上的喜玉。

    喜玉稍微面有难色,却还是直说了:“听说是娘子以前的先生来了长安,如今入国子监为太学博士,娘子与先生一年余未见,心中想念,又没法跟主人说一声,所以自个儿便带着下人驾车去了,留奴来跟三郎知会一声。”

    大邺奴仆管家主都叫的是主人,这里说的便是上班去的崔式。

    “先生?”崔季明没反应过来:“前几年她不是去的建康书院么?我记得因为她一个女娃,所以单独找了个兰陵萧家的女先生。这……女先生倒是天下颇负盛名,但也不至于能来国子监任博士啊……”

    “确是位女博士。具体的奴也不大清楚。”喜玉不敢回答:“棋院与国子监都在一座坊内,两位娘子一同驾车去的,二娘子特意说来让您去找她们,一道回来,若是回来时迎上了主人,也好说成是三郎一道跟着去送的,不至于被主人责备。”

    “舒窈这心眼子啊。”崔季明失笑:“行,我去接她们便是,倒是你,舒窈最信任你,怎么连改个口也改不回来。倒是知道不像以前一样在本家叫我三郎了,改成这边一道排辈的三郎,可两个丫头怎么还叫着二娘子三娘子,舒窈在家中行五,妙仪行七,在家里头也这么叫着点。”

    喜玉连忙低头:“前头自然不敢犯错,奴也是私下叫习惯了。”

    崔季明想着幸好自个儿扮男装了,小时候不到七岁的时候,穿着小粉裙还被下人一口叫一个崔大娘,她也终于理解历史上公孙大娘被人当作真·大妈的心情了。

    她也是多一句没说,骑着马就去国子监接妹妹。

    到国子监有点远,言玉今天又有事儿,她独自一个人策马,跑到一半看着天阴的极快,连点给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噼里啪啦往下掉雨点。妈蛋,西安这破地方,热的时候榨干水分,冷起来刮破脸皮,到了下午闲着没事儿就来雷阵雨,一千多年前也是个渣天气啊!

    崔季明没带伞,也不可能骑马打伞,干脆咬牙想着到了国子监附近再说。结果没想到进了国子监所在的务本坊,才发现国子监大门紧闭,只有侧面临着其他院子的地方有唯一一辆马车——

    崔季明淋得平时额前压不下去的卷毛都贴在脑门上了,身上衣服都快湿透了,好像是国子监今日休沐,那唯一一辆马车乌蓬黑马,低调又宽敞,上头也没有家徽或名号,车夫也不在,低调的样子怎么都像是崔家的大车啊。

    雨水磅礴的吓人,她觉得有抬手怒日天指责这鬼气候的工夫,不若看看那马车是不是自家的。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下马过去敲了敲车壁:“有人不……?敢问是不是……”

    话音未落,就有一只白皙消瘦的手掀开车帘来,那手看着主人年岁不大,手却好看的惊人,指节修长,修剪齐整的圆润指甲,每个细节都在透露出这双手主人对自己的良好管束。

    崔季明心里头不知怎么的跳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为自个儿的唐突,还是因为某种惊艳。

    她刚要不舍的退一步行礼,退出车前雨棚遮挡的范围,车里就露出了一张她算是见过好几次的脸,虽面无表情略显冷漠,眼睛却在昏暗的车内仿若带着微光,直直的看着她。

    两张脸打了个照面,心里头都蹦出一个字。

    靠。

    怎么是他。

    崔季明第一想法竟然是,白瞎了那双好手。

    殷胥却想的是——她怎么把自己搞得跟个落汤鸡似的。

    殷胥立刻收回了那只手,装作没看见一样,车帘潮乎乎的垂着,半分不动。

    崔季明笑了。

    她倒是忘了,俩人一见面,殷胥是怕的那个。

    殷胥想着这段时间,开口都比前世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也是给逼出来的,自诩日后对着所有人都能威逼训斥、利诱放软。

    却不料这个所有人,并不包括崔季明,他哑回了那个锯嘴葫芦。

    外头雨磅礴的下,崔季明笑声清亮的荡在细密的雨丝中,他后脖子都是一麻。

    崔季明刚想矫揉造作的来扮两句可怜,她这头才挤出来半分浮夸的脸,开口还没来得及嘤嘤嘤,帘子骤然掀开,殷胥说道:“外面雨大,你上来吧。”

    她平日收放自如的演技僵在那里,半露不露,尴尬至极。

    殷胥本还想骂自己一句贱,却不料一掀帘,见着崔季明脸上大写的尴尬,心情骤然舒畅了几分。

    然而显然还是对方更不要脸,崔季明的尴尬立刻春风化雨,笑意满面,一脚踏上车来,挤进狭窄的马车里去。

    她心里还很有理:“虽然我不要脸了一点,可好歹是个姑娘。身子不弱心里娇,这风雨别把我一颗柔软的少女心吹感冒了。”

    “殿下可见过崔府的马车?”崔季明进来了,*的一个人跪坐在软垫上,才装模作样的问道。

    殷胥看她都淋得衣服贴在肩膀上了,望了一眼,立刻转开。道:“没见,是有什么急事么?”

    “啊,没事没事。”崔季明观察着这低调的马车内部,毕竟入秋,一场雨让她有点冷,往日里崔季明绝对忍得住,今儿却默不作声,把三分的冷抖出十分的寒意来,抱着肩膀哆哆嗦嗦。

    殷胥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桌上一罐盐渍果脯,仿佛能将那果脯催回成一颗完整的桃。

    崔季明牙齿都打颤的声音,他不是没有听见,两只耳朵都快挂过去了,内心却在天人交战。

    崔季明也是演的累,看对面这个跟她闹过不快的小子,确实是没有半分体恤她这个大姑娘的良心,暗自叹了一口气,她抖得自己都快热了,也打算戏停了。

    却不料跪坐的规规整整殷胥整个人又从马车里弹了起来。

    崔季明让他惊得往后一仰,头发上一串水珠随着动作甩在车壁上。

    她还以为自个儿管不住嘴,又吹了这殿下一下呢。

    殷胥弹起来,他个子窜高了不少,女孩儿发育早,但殷胥应该也跟崔季明差不多高了,于是他两条长腿这么弓着,往后头几层的柜子上头摸去,动作有些勉强。

    他不一会儿便缩了回来,手里头拿了一堆东西。

    先是一块儿从天而降的阴影,兜头盖脸往崔季明头上罩来。她料想这上次气得半死的九妹妹,指不定要怎么报复她,如同侠客生死比剑,她去捉脱手的剑来保命一样,猛地起身伸手抓住那一块阴影。

    “咚!”

    “疼!”

    崔季明脑袋带着自杀般得劲儿撞在了车顶上,整辆马车跟着一震,殷胥都怀疑她已经能探出头看见外头风雨了。

    他一脸茫然:“你、你在干嘛?”

    崔季明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头干燥柔软的布巾,后面喊疼的话都噎了回去,老老实实坐下来,将那块“报复”罩在自己头发上。

    “难道出了什么事儿?”殷胥自然想不到崔季明刚刚的险恶推测,听的那一声巨响,都替她的天灵盖疼。

    崔季明呲牙咧嘴:“没什么,刚刚看你弹起来的样子太帅了,我也想试试。”

    殷胥:“……”

    殷胥刚刚天人交战的战果,便是自尊被“贱骨”牢牢踩在了脚下。他给自己的这场失败,找了个十分恢宏大气的理由。

    上辈子他算是欠了崔季明那么多,她还是个孩子,他便让一让她,待她好一些,也不算什么。

    这理由金光灿灿的如同朝堂上的牌匾,却显得殷胥这么久来的纠结格外无用。

    于是他这会儿怀里便抱上了一堆东西。

    冬日用的细炭小手炉,以及软油纸包好的新作玉露团。

    殷胥将这些东西放在桌案上,崔季明解开了那已经耷拉的不成样的发髻,软巾如同搓狗头般使劲儿搓着她一头卷发,殷胥让她甩脑袋的水珠溅了一脸。

    殷胥也习惯了她的不讲究,毕竟前世把糕点藏在龙床上的事儿,她也都干过。

    只是她抬了脸,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望了望桌上的东西,又望了望殷胥。

    他不料撞进了她眼神里。

    头发被软巾揉乱,乱蓬蓬的垂下来,有些贴在脸侧,显得崔季明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了起来。

    她这会儿到看起来像个姑娘了。

    殷胥可不敢说这话,开了口两人指不定又是一场骂战,心里头却因为这一眼,他拿起了桌上的手炉。

    那手炉虽里头还有些细炭,但太久没用蒙了一层灰,他竟然去拿袖子抹了,用火石点上来,试了几次温度起来了才塞到崔季明手里。

    崔季明看着他一手拿布,一手递炉子,转头又从小桌下头的抽屉里拿出油纸包的玉露团,摊到面前来。

    她忍不住看他,殷胥却微微避开目光,面无表情做着一切。

    她怎么感觉……殷胥就跟恨不得把什么好东西都掏出来在她面前似的。

    这态度变得有点快啊。

    崔季明揣上了两分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人模狗样的那层皮套在了身上,登时彬彬有礼,抱着手炉,含笑问道:“殿下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这边靠着弘文馆,今日的课业已经结束了。”他把目光避的更偏了,死勾勾的盯着那玉露团。“旁人都走了,只是我那伴读忘了拿东西,又跑进去拿,恐怕翻翻找找,又忘了带伞,要耽搁一会儿。”

    殷胥心道:所以你放心的多坐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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