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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魔怔了,跟当初瞄上诚王刘沐的荷尔蒙躁动不一样,她陷入一个名叫灵知的魔障。
书衡看看黯然垂泪的董音,又打量这摆设用心的华屋,她果然成熟多了,不像以前那样,失个恋就病倒,就卧床,哪怕内心受伤,表面也学会了假装若无其事。
“你要嫁给那个“未见得十分不堪”的男子么?”
董音的面色急剧的苍白了,忽然一翻身呕吐起来。书衡吓了一跳,忙端了水给她漱口:“身体不舒服?”
董音慢慢摇头,拿帕子拭了嘴角:“我有父兄护着,董家撑腰,便是随便嫁给了谁,都不会吃亏的。这些我都晓得。但我没办法呀,”董音眼圈又红了:“我一想到以后要跟那个男人一条被一个枕头,我就想吐---”
书衡嘴角直抽抽,事情好像有点大条了。
“我祖父晓得我的心意。他老人家只说,董府不会出面提供任何帮助,由我自己去办,法子自己想,但不得伤风败诉,辱没家风。若能让灵知还俗,考取功名,他便不会阻拦。十六岁就是界限,我若没有办成,就听他的安排嫁人去!”
-----到底是心疼孙女的祖父,这条件已经很宽宏了。
书衡本就觉得奇怪,董音默默做了这么多,聪明如董怀玉,睿智如董阁老,会完全不知情,如今看来到底是有人在撑腰。话说回来,若非父兄娇宠,让她自幼与其他女儿不同,只怕也不会有今天这种性子。董怀玉去找灵知要是不带着她,她有机会生情愫
“你哥哥呢?”
“我哥哥后来察觉到了一点,便不带我出去了。”董音表情有些阴郁。
“你觉得他为何送了你缶呢?”书衡有点好奇,董音对自己的作为和遭遇到底有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囿于清规戒律?困于世俗礼法?为着普渡众生无意于人间小爱?”董音凑着腮帮,眼神有些迷茫。书衡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寻了一堆客观理由出来,就是不愿意承认他可能根本对你没感觉。
“有一个问题,有一个问题一定要搞清楚。他是立志供奉佛祖不动女色,还是仅仅是,仅仅不喜欢姐姐这个类型的呢?”书衡想了一想还是决定问清楚。
若是第一种,其实她是不大信的。佛教的信仰之力固然强大,但很大程度上,庶民进入寺庙是为了躲避劳役赋税抽丁等等,或者躲饥荒。譬如王浩宇。若是第二种,那就无奈了,毕竟桃子再选美可口对方爱的是苹果,那无可奈何。
书衡扳扳指头,王浩宇,他今年应该二十了,刚好弱冠。
董音果然答不出来。
“你有没有明确的传达过自己的心意呢?”书衡观察着董音的表情继续问:“你都做了些什么?”
董音轻轻揉着手帕,脸上显出两朵红云:“谈过琴,送过画,寄过诗,特意请他讲经,还送过荷花。”
“你没有告诉他你喜欢他?”
“-----这,这如何说的?”
书衡懊恼的捂头:“你晓得灵知的名气有多高吗?在江南都有贵妇名媛收集他的画像,他的经文笔墨。送他琴画诗,荷花就更不用说了,那些人多的是啊。他又怎么知道你有婚配之意?你觉得你给老母送了丫鬟就做了蛮多,那你晓不晓得有些人都恨不得叫干妈了?”
“可是我那意思都暗含在-----”
“暗含什么呀,你得更明白些呀。”书衡翻身离开座位,有些急切的转来转去:“猜谜这种事情最让人讨厌了。好不好讲话不行么,非要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大家都很闲吗?何况暗含的意思不同人的理解本来就是不同的,这原本就很容易误会的嘛。”
看董音不大信。书衡便道:“你想,就比如有人送礼物,送了条黄瓜。如果是我,我会立即切片敷脸,因为在我眼里它等于固体润肤露。若是送给了王老前辈,他铁定会拿菜刀拍咯,因为在他眼里,那是食材。若是送给申姐姐,她只怕会画下来回赠送礼者,因为她条件反射性的会往画物上考虑。若是送给寡妇----额咳,当我没说。”
一不小心嘴快的书衡及时刹车。
“可我送的是----”董音犹不甘心。
“荷包?手帕?玉坠儿?玉佩?”
“不,那太俗了。我送荷花啊,锦鲤啊,紫燕啊,手抄经什么的。”董音颇有些自负,她向来认为自己不同于闺中凡俗,不晓得一股劲儿的追和尚是不是也是要证明自己眼光品味和能耐都与众不同。
——还不如荷包手帕呢。书衡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你那荷花与太后送的荷花有什么不同吗?”
“我的是并蒂莲。”
“太后的还是双生莲呢。”书衡几乎要笑了,你的与众不同只是你觉得的与众不同呀。中二小姑娘。为什么别人就要配合你的思维呢?
“对,你还送诗了。不过没关系,一样没用。”书衡瞧她不服气,很好脾气的笑了笑:“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写的什么?”
“忠臣不改节,不奉二主”
“但字面上表达的是“已婚之妇不受诱惑。”书衡又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讲的是什么?”
“字面意思是女子痴心枉负,男子蒙昧不觉----”
“没错!”书衡果断接话:“但他实际上表达怀才不遇之人哀叹不受重用。你再想想你所谓的那些暗示,所谓的情诗,我觉得多半解释成君臣之义,兄弟之爱也错不到哪里去。喜欢给灵知写诗的一般是文人,而且是那些自以为怀才不遇好比怨妇的文人。”
董音被狠狠的刺激道,半晌才说出话来。书衡再接再厉:“况且,灵知美名在外,乃是广济寺又一块招牌。找他询问姻缘,排解思春烦恼的少女何其多。即便他晓得了你为情所困,又怎么知道你的目标是他,而不是像别人一样寻找开解呢。”
多年相处,书衡大抵知道董音的含蓄暗示是什么东西。那只问,有个女子在松树下弹琴,弹的《凤求凰》也好,弹得《竹枝词》也罢,外人听了只晓得这个女孩心里有人,但到底有谁,恐怕谁都不敢自作多情对号入座----何况对方是个和尚。
“可他送了我缶。”
“所以我说我讨厌暗含。缶是否没错,但缶也是酒器啊。一个和尚送姑娘酒器?他要表达个什么
意思?缶还是乐器呢,你怎么不往钟鼓乐之这方面想?”
倒不是书衡非要撩拨她,非要让董音觉得自己有戏,实在是董音根本没死心,她自己虽然蜗牛一样缩回了壳子里,可心中还有缕情思缠绵不断。又是清规,又是俗论,又是理想,替对方找了一堆客观理由,就是不愿意承认对方可能根本不爱自己。所以不如书衡来挑破,鼓励她再拼一把,要么得偿所愿,要么被直接拒绝,彻底死心。
这么拖着算什么?嫁给“未见得十分不堪”之人天天呕吐?或者吐着吐着习惯了?
书衡下意识的觉得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大约在这样的社会,男人心里不放着妻子还会被夸奖胸怀大志,但妻子心里没有丈夫,那便是十恶不赦,无法被容下。董音,自幼无忧无虑的长大,又是不擅长演戏的率真性子,她怎么可能阳奉阴违?
书衡前世有个朋友,失恋之后,床上躺了一个月,屋里躲了三个月,一百斤的体重掉的不到八十斤,憔悴暗黄,几乎脱形,大姨妈都不正常了。母亲炖着主题熬着桂圆枸杞调养了快两年才恢复。书衡没有使劲的爱过,也没有彻底的痛过,但看好友被失恋磋磨成那般模样也自惊骇。而且那是亲朋好友全家老少一齐上阵,尽心抚慰才缓和治愈。董音却是无人可讲,无处可说,只能自己缩起来。董夫人并不是个能熨帖女儿心灵的母亲。而董怀玉再聪明,也照顾不到这里来。
时间是良药,但也会积郁伤身.
董大小姐,你自己要选这条路,那也是没法子呀。这种性情,真得偿所愿也就罢了,否则,抑郁而终的事情还真有可能发生,想想唐婉?自古无情伤人,情重更伤人。书衡没料到自己穿越一遭还真遇上这么一个。
书衡扶住她的下巴,盯住她的眼睛:“姐姐,你不再拭一次吗?别玩什么花样了,也别管什么暗示了,你直接问他去。问了你才能安心不是吗?”
董音有些局促,手指搅着帕子,呼吸都急促起来。
“反正你已经做了那么多,明确而直白的讲清楚有那么难吗?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再得一个缶罢了。”书衡按住她的肩膀:“姐姐,若是问出了你想要的结果,那我自然封个大大的新婚红包给你,若是明确得了否定回答,那请你只管好好过日子吧。忘了什么灵知,要晓得,不是你爱人家,人家就一定要爱你的。自己活好才是真的。”
董音僵僵的靠在浅紫色灵芝纹引枕上,半晌说不出话.书衡轻轻叹了口气,“我先告辞,姐姐不必送了,自己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