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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岁月(12)
哭的出来吗?
问题是哭不出来啊。
跟老太太有多深的感情?真没有!
其实没有也没关系, 不就是哭吗?林雨桐会啊!皇家丧礼那绝对是不能开玩笑的, 哭的好了, 那就能成为一场政治秀。哭的不好了, 说不定就是一场灾难。
比如爱新觉罗家那俩倒霉孩子,永璜和永璋, 不就是因为不会哭,而直接被剥夺了为储的资格吗?
冤枉不?
也不全然!只能说明两人的政治觉悟不高。
看人家那诸葛亮,哭周瑜哭的, 哭成了多大的事。
所以啊, 林雨桐真会哭, 哭的叫人觉得伤心难过还赏心悦目。
但真要在茅草房里哭的跟在奉先殿似的,那才真是要闹笑话了。
可这不会哭好像还真不行。老人都是有讲究的, 不兴哑巴哭。左边一扭头,是英子哭的快断气了,嘴里一句一句的‘奶奶’叫着,“……你走了, 我以后的恓惶能给谁说……”右边一瞧, 是何小婉,帕子遮住脸,但哭也是真哭, “……都走了恓惶给我丢下了……你咋忍心哩……”
什么叫做借着灵堂哭恓惶, 说的就是这样的。
李仙儿是叫阵呢。英子和何小婉那真是谁都一肚子伤心事。英子肯定是想着, 要是自己的妈还活着, 会怎样怎样。何小婉哭她爸呢, 她自己都说了,别看她下面有弟弟,但她爸最疼她。她爸是猪羊经济,就是给买卖猪羊牲口的人牵线搭桥,从中间赚一笔润手费。早早的,家里的钱她爸都交给她管,后来得了肺结核,不能动了,还一样回回赶集,她都拉着她爸去集市上,生意还一样照做。
都哭自己的可怜呢,眼泪那自然都是真的。
林雨桐哭啥啊?
早看惯了生生死死了。
但是得哭吧!桃花娘都威胁了,再不哭叫你奶来。
说的是小老太。
新媳妇不哭出来,对新媳妇自己也不好啊。
得了!带着料的手绢把眼睛一擦,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张了嘴闭上,闭了嘴张开,张张合合的,刚‘唉’了一声,就听见‘噗嗤’一声笑,听声音都知道是苏小琴的。肯定是看见自己的样子可笑,才笑出来了。
脸一抹,丢掉那点羞耻感,张着嘴咿咿呀呀的哭了两声,才放亮了嗓子,“……奶啊……咋说走就走了……你倒是多留些日子……叫儿孙的多孝顺两天啊……奶啊……专门给你留的肉挂在房檐下,你倒是吃完了再走啊……”
挤进大门路过东屋门口的四爷,从嘈杂的哭声里听到了桐桐的声音,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的这都是啥?!
自动带入皇阿玛或是额娘的葬礼,然后皇后当着满朝宗亲文武大臣来了这么一嗓子……他抖了一下。
这个吧——还是别再往下想了,真心伤不起。
妯娌四个的战力惊人,成功的打败了三姑,将人挤兑出去了。
然后人家李仙儿脸一抹,又站了起来,跟边上看热闹的说笑起来了。
人才啊!
英子和何小婉还得收拾心情,擦擦那真实的眼泪。林雨桐这个药力强悍,时不时的还淌眼泪。
边上看热闹的议论纷纷,都说‘看人家桐,哭她奶哭的多恓惶。’
老爷子躺在边上,看不见,但人家听的热闹啊。就跟一出戏似的,热闹的很。
外面传来三兰子在巷子里借丧服的声音,老爷子终于说话了,“不准三兰子戴孝!”
老爷子的声音不高,看热闹的从内到外,慢慢的静下来了。
张狼剩急忙进来,“老叔,说啥呢?”
“不准三兰子戴孝。”老爷子把话再说了一遍,“等我死了,还是这话,不准三兰子戴孝。”
一辈子四个孩子,儿子跟前两个女儿,说亏欠吗?亏欠!他就是欠了孩子的!就是大梅子干了那缺德事,这回老二说给报丧,他也没说话。大梅子是狠,但当年嫁过一回不愿意嫁的人,她那性子搁在心里能自我厌恶一辈子。折磨吗?肯定是天天跟蚂蚁咬心肝似的,就没放下过一天。针锋相对,你不仁我不义,真刀子上。叫老爷子说,这样的人要是过的不好,都没天理。他爹当年教育他,说过很多话,其他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只那句‘别跟狠人结仇’,这话是搁在心里记得牢牢的。因此,二孙子一句话,把往日的恩怨借着这次的事给上面挡上一层遮羞布。
他觉得好!人家已经站起来了,金家才是正准备要站起来的时候。背上的包袱再重,也得咬牙忍着。
这些恩怨如今不提也罢。
他承认他亏欠过大梅子的,但绝对不承认她亏欠过三兰子的。
三兰子结婚的时候,大梅子的男人已经死了。看了大梅子那样,他是真心想干一回人事,给三兰子这个对象那真是精挑细选的。可是呢,自己是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回人事,结果自家这闺女偏偏又不干人事。
那时候才知道当年老爹那种恨铁不成钢啊。给打了那么一个好基础,可日子偏偏不往好了过,能怎么着?
金老爷子怕众人都听不见似的,又大声嚷了一嗓子:“都听着,不叫三兰子戴孝是我说的!不准给老婆子戴孝,我将来死了,也不要她戴孝。”
话音一落,外面的三兰子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谁去劝啊?
没人搭理!
过来帮忙的进的进出的出,绕着就过去了。
金大婶那是扬眉吐气,该!
整个丧礼都是忙碌的,男人们忙着搭建灵棚,去墓地挖墓穴。女人忙着在厨房,蒸馒头,做饭。帮忙的人多了,吃饭的人就多。再加上第二天第三天亲戚过来吃饭的人就更多了。一锅接着一锅的蒸,昼夜不停,都未必到最后能剩下。像是这样的丧事,吃饭的人比帮忙的人多的多。家里的劳力来帮忙了,家里的老人孩子怎么办?到了吃饭的时候,可不都这么过来了。这个拿一个,那个拿一个。
丧事抛费,就抛费到这里了。
就这还得执事不停的喊:“都自觉点,谁帮忙谁吃饭,不要往各自的家里带……”
说了有啥用?
有那条件好的极个别人家,不爱占这个便宜。大部分人还不是依旧如故。人家不往家里带,就只孩子自己个跑过来了,撒泼打滚的说饿了。那馒头就摆在手边,谁能说不叫孩子吃了。
这种事人家肯来,就是给丧主家的脸面。
越是肯来帮忙的多,越是开的席口多,主家越有脸面。
关键是埋人的时候,寿材全靠着人往墓地抬呢。得抬的平稳不晃悠,全都看各自肯不肯出力。有那做事扣扣索索的,看着吧,大家在路上随便颠簸点,棺材里躺着的那位就不能安稳。所以这丧事就得敞亮,摆开阵势叫大家吃,只要肯出力,怎么都好说。
林雨桐这边正要往出走呢,就听见四爷在外面叫了,“桐桐,出来一下。乔站长来了——”
家里有丧事,叫人替自己请假。单位直接就来人祭奠,这是很给面子的事。
林雨桐出去的时候,四爷已经把乔站长给迎进来了。
“节哀!”乔站长先跟金老头握手,又跟家里的其他几个穿着丧服的男人握手。最后才跟林雨桐握手,“……没什么能做的,叫人送了一车粮食过来,先用着,不够了打发人来说一声,我叫人马上给送来……”
话来没说完,外面就传出手扶拖拉机的声音,还真是半车兜子麻袋。
林雨桐知道,这是站里从粮站弄来的那些陈粮,本来是作为饲料的原料用的。不怎么好,好的大家都低价买回家了。但这玩意能吃吗?肯定能!
这可是帮了大忙了。
林雨桐双手握乔站长的手,“除了感谢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见外!”乔站长说着客气话,又去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上了香。
后面的陈副站长等人也都跟上,十好几个花圈在门外这么一摆,整个丧礼一下子就阔气起来了。
这些都去礼房上礼,比如乔站长,礼簿上写着:礼金十块,花圈一个。
如今五毛一块都算是大礼了,像是这上来就是十块八块五块的,在农村那真是少见的很。
光是畜牧站,礼金加起来就一百多块。
这些帮忙的看着林雨桐的眼神就真的不一样了。平时也见了林雨桐进进出出,也都知道她拿工资了,但话是怎么说的,在镇上跟在县里还是不一样的。在自家门口上班的这种,在人的印象里,总好像没有在外面的有出息。可如今一到事上吧,这有是不是体面,一眼就瞧出来了。
林雨桐跟四爷把人送出去回来,一路上就听见了有人压低了声音议论,“……金家这回能赚不少……”
谁还指着丧事挣钱呢。
可大部分都是这么觉得的。谁家办个喜事丧事的,能收个二三十块钱的礼金,这就很不得了了。谁能想到,这单位上的人一来,好家伙,一上来就一百多快。
听着人家说一百多块,林雨桐还愣了一下。畜牧站一共才十个人,这还是包括了自己在内的。怎么就一百多块了?
赶紧去了礼房看礼薄,结果这上礼单的,不光有同事个人的,还有以畜牧站的名义,给的五十块钱。
这五十块钱不管是哪个员工家里有事,都会给的。同事给多给少的,全看情分。
这边礼簿还没看完呢,外面又喧闹起来了,不知道谁在巷子里喊:“老四——老四——桐——公社来人了——”
好家伙!挽联花圈先摆上,再是酒肉菜叫人拉了半车。
明主任带着几个人亲自过来,上香鞠躬,上礼。哗啦啦的来,呼啦啦的去。账上有多了一百多块。
紧跟着什么电管站、财政所、邮局、粮站、棉站等等,凡是在镇上的一些公家机构,都送了花圈过来。
这些可都跟四爷和林雨桐没有什么交情的!
说来说去,给的还是明主任的面子。
人家给脸了,那就得兜着。没交情不要紧,这来往起来了,交情自然就来了。
四爷跟林雨桐差不多是什么事也不能参与了,忙着招待这些人都来不及。
家里的房间都占着呢,东屋摆着灵堂,西屋是礼房。除了老大那边的房门李仙儿锁了,其他几个屋子也都占满了。炕上都铺着崭新的白布,馒头得放在热的地方才能发酵起来。来人在哪里招待呢?
李仙儿也不混账了,主动把房间门打开,喊金满城:“你也是,一个破自行车放房间里干嘛,赶紧推出去……”完了又笑,叫四爷,“老四,赶紧里面做……”说着又喊金满城,“新茶壶在顶上,取下来……茶叶呢?赶紧的……”
招待的十分热情。
天寒地冻的,不进去能去哪里?
这种主动巴结的,四爷见得多了。连眉毛都没抬,将人就请进去了。
林雨桐和四爷跟人家说话寒暄,她就在一边招呼。端茶倒水,特别有眼色。
这客人的档次不一样了,这事的规格也就不一样了。原本嘛,灵棚搭建起来就完了,如今这不好吧。今儿能来祭奠的,等安葬的那天,人家肯定还会过来。你能叫公社的领导都在风地里站着?
不用四爷和林雨桐说,整条巷子都用帆布搭建起了棚子。避风有避寒,隔上十几米,就有一堆火,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专门照管,上面放着水壶,借来的桌子等着摆了整条巷子。得叫跟着领导来的不管是干啥的,都能舒舒服服的坐着。
金家老爷子只听着,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老匪婆的丧事,体面!
忙了一天,到晚上了十点左右,帮忙的就走的差不多了。但灶上还都留着人呢,蒸馒头肯定是不能停的。灶上都分好了的,谁谁谁几点换班,都有执事的安排。
孝子贤孙这都是得守灵的。天黑下来的时候,已经将灵堂从东屋挪到了院子里的灵棚下。人是要在灵棚里跪着守孝的。地上太凉了,铺着一层小麦的秸秆,但腊月天这也不顶啥用,该冷还是冷。点了火盆放着,一家子即便不跪着也得坐着守孝。
今儿这忙忙叨叨的,有来了这样那样在原来的金家想都不敢想的客人。为数不多的那点悲伤的气氛好似也没有了。
奔着七十岁的老太太了,这样的丧事,可以称得上是喜丧了。
都觉得有面子,说的话题也都是这事。来的这个是谁,家里是哪个村的,哪个是谁,他谁谁谁的谁谁谁是那谁家的谁谁谁。
李仙儿的声音高亢,笑语晏晏,跟林雨桐说今儿的一个客人,“……他一进来我就觉得有些面熟,我也没敢问。现在你一说他的名字,我觉得肯定是。我五婶子的妹子是他媳妇的表嫂子。听说是咱们邮电所的副所长,不知道是不是?”
那就错不了了。
林雨桐点点头,她笑声就更高了,还不忘了跟金大婶和英子几个女人说那人就是穿个什么衣服多高的个子,然后说一些听来的那人的八卦。
最后还压低了声音跟林雨桐和英子道:“……你俩大概不知道,他跟林家我叔关系可好了。”
林家我叔?
林雨桐反应了半天,才想起他说的是谁。
林家,被她称为叔叔的,除了自己和英子的亲爹,好像也没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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