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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棠大人好雅致,大清早地就在赏花观树,让奴婢好一顿找呢!”
棠辞闻言侧过脸来,见身旁不知何时立了个身着青色贴里的内侍,胸背皆无补子,只腰间束的金玉绦环上挂着牙牌。
拱手道:“夏末秋初天气最为爽朗,在屋里坐久了腿脚发麻便寻思着到院子里舒缓舒缓,不曾想劳累了公公。”
内侍掩嘴轻笑,颇露女态:“棠大人客气了,翰林院里的大人们哪个不是日理万机胼手胝足?奴婢听主子们差遣,多跑几趟腿当是活络活络筋骨了,不妨事的。”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正帽檐,清清嗓子,“奴婢不过御前传话的小太监,当不得‘公公’二字,原本贱名不配入您耳朵,您若不嫌弃,唤奴婢张吉便好。”
晋朝太/祖皇帝起,以前朝阉党祸国为前车之鉴,明令禁止宦官读书习字。直至宣宗时,眼见朝政为外戚把持,皇帝沦为傀儡木偶,贪墨成风民生凋敝,国将不国。尚为陵州藩王镇守边境的成祖与几个在京供职的朝臣武将里应外合,依靠宣宗身边的内侍通风报信获取情报。宣宗病笃,禅位于成祖的遗诏由内侍装在匣子里偷偷送出,外戚趁机篡位,成祖适时攻入帝京,将诏书公诸于众,避免了一场祸乱,才延续了又近百年的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是以,成祖即位起,虽未推翻太/祖的政令,却在宫中设立了内书堂,以翰林院官员为师,择选幼学之年的内侍读书习字。虽不可干政,经典熏染下,也不乏学富五车谈吐清雅不甘落后于人之辈。
眼前的张吉,从其鬓发乌黑身姿挺拔观之,应是自小净身入宫,此时当不过双十的年纪,言辞不似寻常太监粗鄙并不稀奇。
棠辞收回打量的目光,定睛看向张吉,又笑道:“张公公说笑了,内宫二十四衙门,能跻身到御前谋事的百里挑一,一声‘公公’您担得起。”
张吉听多了阿谀奉承的话,见惯了风吹墙头草的嘴脸,别说一句话,即便一个字也能辨出其中的真情实意占了几分。人天生爱美嫌丑,太监也不外乎,他先前在远处打量便觉得棠辞模样生得极好,此刻近到跟前更如同与谪仙说话似的,本就心生亲近之意,又听棠辞语气真挚诚恳,脸上笑开了花,竖起大拇指赞道:“棠大人不仅文章写得璧坐玑驰,哀梨并剪,人也讨巧,难怪才入了翰林院小半年,陛下就发派了差使!”
“什么差使?”比脑子转得更快的是嘴,棠辞还不及在心里回味近来发到翰林院里传看的奏折邸报,以期寻到蛛丝马迹,便脱口而出。
连状元沈逸都还在翰林院里研学政务,棠辞区区一个补录的探花得今上青眼金口玉言地赐了额外的差事,这本是天大的喜事一桩,张吉对棠辞与素日迥异急不可耐的微妙形状不以为意,道:“下个月十三,安宁长公主寿辰,陛下钦定你撰写贺词!”
安宁公主……安宁长公主?!
棠辞略略向后退了一步,狠狠吸了几口冷气,掩在宽大袍袖内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稳下心神,强行咧开嘴角微微笑问:“哪个安宁长公主,我怎地从未听闻。”
这般模样怎像是没听闻的?张吉浑圆的眼珠转了转,寻思着棠辞也不似故意拿陈年旧事宫廷秘辛刁难自己的人,于是按捺心中疑惑,欠身解释:“安宁殿下常年居于深宫,养病修身,甚少露面,大人不知道也是应该的……”
“养病修身?她病了?什么病?”不待张吉回完话,棠辞扳住他的双肩连珠炮似的发问,睚眦欲裂。
张吉满面惊愕,木讷道:“失心疯呀,病了约莫有十来个年头了罢。陛下仁厚慈爱,延请了御医乃至民间名医为殿下治病,可都不见好。”
“失心疯……失心疯……”棠辞喃喃着重复了几遍,脚步晃动,眼神涣散而呆滞,忽而又扯起嘴角讽笑,“仁厚慈爱?仁厚慈爱……好个仁厚慈爱!”
张吉被棠辞捏得肩骨生疼,只顾着从中挣脱出来,一时也没辨清她令人寻味值得深究的语气。以往在御前伺候是听人说起这棠辞性情乖张怪癖,今日得了皇帝口谕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来,可俗话说得好,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这看着弱不禁风的一个人,怎地力气大得惊人?
良久,棠辞方垂下眼睑,松开手来,躬身施礼:“棠某得陛下恩典,年少气盛难掩喜色,多有唐突,还望公公海涵。”她又顿了顿,淡淡道,“贺词我定会倾尽全力,付之笔墨锦绣,还请多多在陛下面前替某美言几句。”
张吉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肩膀,蓦地被棠辞塞了一锭银子,呻/吟声戛然而止。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不动声色地将其收入怀中,脸上堆满了笑:“好说好说!棠大人只管静心遣词造句,那奴婢这就回去禀事了?”
棠辞引手道:“公公请便。”
待青衣袍角隐匿在角门后再寻不见时,棠辞背过身来,倚在粗可合抱的梧桐树干上,阖目呜咽。
“母后,不是说我今日可以见到小妹妹了么?她在哪儿?”三四岁的孩童刚刚长到成人双膝的高度,小手拖拽了身旁衣容华贵的年轻妇人几下,声音稚气却不低怯,惹得殿内众人哄笑不止。
妇人亦是以扇遮面轻笑一声,摸了摸孩童的后颈,遥手一指,柔声道:“傻孩子,那不就是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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