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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冬至后一百零五日是寒食节,寒食节第三日方是清明节。每逢此二节,京中民众备置纸钱蜡烛并果品糕点等,或于郊外坟茔陈列祭祀,或就近赴寺庙磕头祷告。朝中亦设休沐假期,可供官员归家扫墓,闲暇踏青蹴鞠。
帝京人口众多,庶民步行则难免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官宦大多骑马乘轿,车如流水马如龙。每每将路口、商铺乃至道观庙宇围堵得水泄不通。
惟有京郊一处碧云寺,可得一方僻静安宁。
门前洒扫的小沙弥年纪弱小,五感清明。远远听闻勒马嘶鸣之声,小跑过去接了缰绳,冲马上之人笑嘻嘻道:“我就知道你要过来!怎地今天晚了许多?”
棠辞轻巧地从马背上跃下,在旁静候小沙弥将马匹拴好。随后与他一同拾级而上,这才说道:“东华门让人堵了,行马拦着,出不去,绕路来的。”
今晨下过一场小雨,凉意纷纷。小沙弥见她额头上布了一层细汗,想是来时着急赶路,脚下便快了几分,纳闷道:“时令节气,顺天府休息了不说,百姓也都要出门祭扫,谁搁置的行马?”
棠辞盯着青石板上的纹路,似笑非笑道:“武安侯携家带眷,于郊外祭奠先人。许是金山银山垒得太高,运不出去了罢。”
武安侯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韩儒,早年曾在徐州旧齐王府上任王府长史。
小沙弥垂髫孩童之际便入了佛门,六根虽尚未清净,然对于时政朝事知之甚少。打着哈哈将这个话题绕了过去,一路闹着棠辞与他说说京中的繁华热闹,棠辞知无不言。
直至穿过前殿,来到后院,小沙弥方收起顽皮模样,施礼告退。
院门口立着两个甲胄兵士,腰佩金刀。
扫了棠辞一眼,检查了她手中所提食盒,这才不耐地放行。
院中菩提树下,老妇人弯腰汲水,拎着水桶一路荡荡洒洒,晃落散乱的水渍。她腰背佝偻,三两步必得停停歇歇,扶膝喘气,抬头抹汗,再睁开眼却见水桶已被他人提了去。
“诶诶——”老妇人追上前去拦阻,“棠公子,这是粗重活计,让我来!”
棠辞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提着食盒,轻松笑道:“春华姑姑,我是年轻人,无碍的。”
春华抢了几次,抢不过来,眼看着就要到了厨房,终究收回执拗的心思,接过食盒,不好意思道:“你年年清明都过来,夫人看见你便十分欢喜了,并不需要你花钱买这些,下次莫要破费了。”
推开厨房木门,灶火旁立着一名中年妇人,盘着简约的发髻只以木钗装束,衣衫亦是寻常颜色款式。举手投足间却生出与青灯古庙格格不入的雍容姿态,她正举着木勺轻啜汤汁,袖口收敛漏出右手,分明看见其中小指缺失。
听闻声响,她方放下木勺,款款走来,温和笑说:“你来了,午饭用过不曾?炊熟日还给你留着几只子推燕1,热热便能吃了,要尝尝么?”
不加描摹的眉目不似自己年幼时眷恋依靠的秾丽华贵,却添几分平易近人烟火气息,声音语调也一如往昔亲切柔软,棠辞的心更融了几分,微扬起头狠狠逼迫自己不去盯着她的右手看。多亏这几年来已养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伪装本事,少顷,捂着肚子蹙眉轻笑道:“今晨吃了一个包子并一碗粥,您不说还好,一说肚子便饿了。”
静慈嘱咐了春华些许小事,遂揽过棠辞向隔间走去,说话间皆是长辈口吻。
春华前几年也曾默默感慨过,夫人自搬到这碧云寺以来,性情大变,已很难对外人敞开心扉,亲昵对待。偏偏三年前闯入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不出几日功夫,夫人竟百般呵护于她,关心仕途并劝说她拜吏部尚书为师。后来春华也日渐想通了,只因连她自己也觉得与棠辞似曾相识,很合得来。
“今年春闱,可遂愿了?”静慈倒了杯清茶递与棠辞,早前瞧她今日衣着便猜出她必已及第为官。
棠辞吃着面馍,眼睛里噙满知足,点头道:“得亏静慈师父您日夜为我烧香拜佛,可算是入了翰林。”
她眼神真挚,一副乖顺模样。静慈倒也不揣测这里面有几分是恭维的乖话,抚着她的手背,笑说:“佛家讲究心诚则灵,我知道你志在官场,不忍再见你哭鼻子擦眼泪,诵经念佛时自然多念着你些。往深了说,一切还是你自己修来的福分,可曾写书信回家告知父母这个喜讯了?”
棠辞怔了怔,垂下头来木然答说:“不曾。”
但闻食指轻叩木桌的声音,静慈严肃了几分:“那便该打了。”
出乎意料的,棠辞立时放下手中的面点,垂手站起来恭顺听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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