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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不着。
昨天晚上,被告知第二天要搬到安荣院住的时候,她们一筹莫展。绿芜与丹心一个想闯出去,一个想翻墙。最终是她决定用飞鸽传书的法子。不仅如此,她还跟绿芜丹心说,只要听说她被吕夫人接走了,她们就立马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还要夸大其词,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医术高明,药到病除。
既然长房能听说她去给吕夫人治病的消息,想来绿芜她们一定无碍了。
现在长房老夫人把她留在了长房,不知道老太太知道了会做何感想,会不会为难她们。
她必须要在长房站稳脚跟,才能护住她们,甚至还可以将她们接过来。
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查清楚大堂哥顾葳蕤中的到底是什么毒。根据经验,她可以判断,大堂哥中的毒并不是某种研制出来的毒.药,有很大的可能是某种能致人中毒过敏的植物。只有这样,下毒之人才不会被怀疑。
可到底是什么植物呢!
这毒又是怎么下的呢?
是通过摆放在屋中,大堂哥呼吸的时候中毒的,还是通过食用中毒的呢?
顾重阳细细地思量,她决定不能明天了,今天晚上就去找蕤大堂嫂问一问。
她早一天发现,蕤大堂哥就能早一天康复。
顾重阳再次去了顾葳蕤的院子,蕤大少奶奶很惊讶:“四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我来看看堂哥。”顾重阳并不把自己真实的意图告诉蕤大少奶奶,她平静道:“嫂子,我没有打搅到你吧?”
“没有,没有。”蕤大少奶奶脸色有几分憔悴:“你大堂哥时醒时昏,情况不好,我也不敢睡,你来了,正好陪我说说话。”
蕤大堂嫂也真是可怜。她父亲在翰林院任职,也算是千金小姐了。只因为她父亲与英大老爷交好,所以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可没想到的是,蕤大堂哥从小身子就弱,后来越来越严重。
蕤大堂嫂的父亲是九鼎重诺的君子,不仅没有退亲,反而主动要求早点将蕤大堂嫂嫁过来,一则是可以冲喜,二则是可以多一个人照顾大堂哥。
眼看着大堂嫂嫁进来也有两年多了吧,还没圆房,大堂哥就病势加重,甚至随时会撒手人寰。
怀着一腔的憧憬嫁进来,结果却守着一个病秧子丈夫,还有孤独终老的可能。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很苦的。这个节骨眼上,她肯定是睡不着的。
“嗯。”顾重阳点点头:“我先去看看大堂哥。”
顾重阳再次走进顾葳蕤的房间,细细打量着室内的一切。
黑漆万字不断头的三围罗汉床,床头放着花鸟落地灯架,上面小孩胳膊粗的一对蜡烛正在燃烧,把室内照的亮亮堂堂的。
紫檀木的桌子,束腰开窗花几,黑漆玫瑰椅上铺着半旧不新的猩红五福捧寿坐垫。三抽四门翘头案上满满当当都是各设书籍,并不十分新,一开就知道是被人经常翻阅所造成的磨损。
十分平常的摆设,没有花盆植物点缀,一眼望去,并不能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顾重阳轻手轻脚,非常小心,仔细地查看帐幔,花瓶,任何有可能藏匿有毒物质的地方都不放过。
蕤大少奶奶有些讶然:“四妹妹,你在找什么?”
“嘘。”顾重阳压低了声音道:“没什么,我就是看看,会不会有人在屋里藏了东西。”
蕤大少奶奶心头一凛,立马不再说话,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肃然。
翻检了一番,顾重阳一无所获。
看来,跟她想的一样,问题并不在起居室。
大堂嫂与堂哥虽然没有圆房,却也经常共处一室,如果起居室有问题,大堂嫂恐怕早就出问题了。
出了起居室,顾重阳轻声问:“堂嫂,堂哥之前病得不严重的时候他都经常去什么地方?”
“是书房。”蕤大少奶奶正色道:“能撑得住的时候,相公几乎一整天都呆在书房。后来身体不好了,他只要能下床,都会到书房转转。”
对于一个身体羸弱,不能出门的人来说,书房应该是他唯一能消遣打发时间的地方了。
顾重阳道:“那我们去书房看看。”
蕤大少奶奶脸上露出几分踟蹰。
顾重阳心里闪过一丝讶然,脸上却不动声色:“怎么了,堂嫂,去书房不方便吗?”
“是茂之他有规定,不许别人进书房。如果有人不经过他的允许闯进书房,他就会大发脾气,连我都不例外。”
顾重阳以为蕤大少奶奶会阻止她去书房,没想到蕤大少奶奶却道:“不过,既然四妹妹要去,我现在就带你去。”
“那大堂哥醒了之后,生气发脾气怎么办?”
“有我担着。”蕤大少奶奶突然声音哽咽:“只要他能醒过来,能好好的,哪怕是对我发脾气又有何妨?可怕就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以后,蕤大少奶奶眼泪夺眶而出。
她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她一定忍了很久,一直不敢哭。大堂嫂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承受的压力与痛苦,并不比自己少。
顾重阳就上前:“大堂嫂,你想哭就哭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我不会笑话你。”
蕤大少奶奶并未放纵自己的情绪,她抬起头,抹掉眼中的泪水道:“四妹妹,虽然你是女孩子年纪又小,可是我相信你可以治好茂之的病。哭于事无补,走,我们去书房。”
顾重阳心里觉得惊讶,更多的却是钦佩与被人尊重的暖意,蕤大堂嫂比自己坚强太多了。她可一定要把蕤大堂哥的病治好,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辜负大堂嫂的信赖。
书房里静悄悄的,顾重阳与蕤大少奶奶二人提着灯笼前来,书童远远地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问:“是谁?”
待他看清楚来人,他忙道:“原来是少奶奶,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为少爷找本书。”蕤大少奶奶道:“你去把书房所有的灯都点上。”
书童毫不怀疑,转身就去。
书房里的灯次第亮了起来,顾重阳推门进去,第一眼先看有没有什么盆景盆栽。
除了刚进门的地方摆放着两盆万年青之外,书房再无其他植被。这么说来,问题可能就出在入口的东西上了。
蕤大少奶奶很紧张:“四妹妹,你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顾重阳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收获,她摇了摇头道:“我们去书桌那边看看。”
三抽四门翘头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摆放的整整齐齐,擦拭的一尘不染。
纸是上好的熟宣,砚是浮雕着月出殿阁的安徽歙砚,鸡翅木笔架上挂着或大或小的毛笔,兔毛、白羊毛、狼尾、雉毛等各色不一,但笔管几乎清一色都是木头质地的,水竹、紫擅木、鸡翅木、花梨木的最多。
看着看着,顾重阳的眼神不由一定。
这些笔笔管上几乎都有或深或浅的齿痕,分明是经常被人啃咬的缘故。
“堂嫂,这些笔……”
“是相公咬的。”蕤大堂嫂有些不好意思:“相公他一直以来都有咬笔头的习惯,婆婆与祖母也说过几次,但总是不见效,所以也就没有再说了。”
蕤大堂哥竟然有啃咬笔头的习惯,看样子他这个习惯府里应该有很多人都知道。
如果有人要把毒下到这笔上,大堂哥岂不是无法防备?
想到这里,顾重阳的手就毫不犹疑地取了一只毛笔,放到鼻子上轻轻地闻了闻,一股不属于笔管的味道钻入了顾重阳的鼻腔。
她的脸色不由一寒。
问题果然出在笔上!
她赶紧将剩下的笔都取下来,一一闻了闻,发现每支笔的笔头上都有那股味道。
蕤大少奶奶满脸的不安:“四妹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是。堂嫂,这笔管被人动了手脚了。”顾重阳压低了声音道:“笔管上有毒。”
“啊?”蕤大少奶奶闻言脸色骤变,语气急切道:“这么说相公这些年来并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毒了?”
顾重阳点点头:“是的。”
“这笔是从笔墨铺子里买来的,难道是笔墨铺子里的人要害相公?”蕤大少奶奶焦急道:“四妹妹,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吗?你能解吗?”
“是苦楝。”顾重阳道:“事不宜迟,我们去见伯祖母,我们要马上把情况告诉她老人家。”
二人去了禧荣院,崔老夫人已经睡下了,得知顾重阳来了,她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丁嬷嬷,快帮我穿衣。黄莺,速请四小姐进来。”
她的声音很高,语速很快,听得出来,她十分重视顾重阳的到来。
“祖母!”蕤大少奶奶一进门就哭了:“相公他不是生病,是中毒,四妹妹说有人在相公的笔上动了手脚。”
竟然是这样!
崔老夫人额上的青筋一下子就暴了出来,他们长房到了顾葳蕤这一代,就剩下这一根独苗,她是当眼珠子一般护着。平时入口的东西,她都十分的小心不说,屋里也从不许摆放什么东西,就怕被有心人利用。
可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问题居然出在了笔管上了。
这些人,可真是处心积虑要让长房断子绝孙啊。
她心里怒火滔天,却生生忍住不让自己爆发出来。
崔老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着床边的圆绣墩道:“你先别哭,跟你四妹妹坐下来说话。”
顾重阳与蕤大少奶奶都听出来她声音中的怒意。
二人坐下之后,崔老夫人方问:“重阳,你发现什么了?”
“伯祖母,你看。”顾重阳把手中的一把毛笔放在崔老夫人面前道:“大堂哥喜欢咬笔头,被人钻了空子,在笔头上做了文章。这些笔全都有问题,笔头是被人在苦楝水里泡过的。成熟的苦楝子可以入药,但苦楝全身都是毒,若是大量货长期服用,就会使人中毒。”
“一定有人把笔头浸泡在苦楝泡的水里,大堂哥咬笔头的时候,苦楝的毒就从口中进入腹中。由于苦楝的量少,所以含在口中感觉不到异常,也不会立马就造成不舒服。而是日积月累慢慢蚕食蕤大堂哥的身体,慢慢的中毒,苦楝的毒很恶劣,它会对五脏六腑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损伤。”
“一开始只是不想吃饭,头晕头疼,后来会上吐下泻,面色潮红,眼睛看东西不清楚。后来越来越严重,就会抽搐、鼻子流血,全身无力,呼吸不畅,四肢麻木。最后会不吃不喝,不解不便,陷入昏迷失去知觉而死亡。”
顾重阳说得越说,崔老夫人的脸色越白。
因为顾重阳说得没错,顾葳蕤的病情的确是这样一步一步发展加重的。一开始仅仅是食欲减少,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有了头疼头晕的情况,请太医也瞧不出来什么毛病。再到最后,就是四面起火,身体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毛病,太医依然找不出来病因所在。
顾重阳说到最后一句“陷入昏迷失去知觉而死亡”,崔老夫人更是心里大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因为顾葳蕤眼下的确到了最后一步了。
“重阳。”崔老夫人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竟然止不住地在发抖:“你大堂哥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治吗?”
“苦楝毒并不难解,只是大堂哥中毒太久,毒已经侵入心肺与血脉,需要慢慢解,慢慢调理。而当务之急,必须阻止大堂哥继续中毒。”
蕤大少奶奶不由惊呼道:“可是相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书房了啊,四妹妹,难道说还有其他地方也被人下了毒?”
“八成是的。”顾重阳道:“这毒分明是慢慢渗透的,而这几天大堂哥病情加重,分明是那人也加重了苦楝的剂量,而且依然是从口中喂给大堂哥的。”
“这几天大堂哥吃的饭特别少,恐怕毒就下在药中。”
“究竟是谁?为何如此歹毒?”蕤大少奶奶控诉道:“相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也不曾得罪任何人,是谁这么丧尽天良?祖母,我们一定要将这个人揪出来,给相公报仇。”
崔老夫人想了很久,却也一直没有想出来究竟是什么人。她怀疑是顾家之前得罪的仇家,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自打她丈夫死了,长房就很少在朝堂露面,后来英大老爷考中了状元,任了官,也从未的得罪过什么人啊。
可不管是谁,用这种手段对付她的孙子,她都不能容忍。
顾重阳道:“伯祖母,下毒之人一定能经常出入书房的,因为这笔上的毒很容易消退,所以要经常补上去。这几天大堂哥病了他还能下毒,说明这人能接触到大堂哥的吃食、汤药。下毒的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几个人,总之就在这个范围内。”
“我知道了。那人是谁,我心里已经有七八分了。”崔老夫人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拳头却握得很紧:“明天一早,你堂哥服第一遍药的时候你过来。”
顾重言心头一跳,知道明天恐怕就能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