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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小镇牌坊口延出去的那条土路平行的小山脉上,骑坐在马背上的林杉一直望向山下.
多日无雨,空旷的土路在阳光下反映出干燥沙土的灰白颜色.路上一老一少忽而离身数步,忽而又靠近并肩,步行速度也是忽快忽慢.老少两人相顾时,嘴唇不时开合,未曾有长时间的停顿,仿佛在讨论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
可是以林杉所处的距离位置,不但听不见百步开外土路上的两人在说些什么,连想要捕捉嘴形来读语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视线朝山下那两人凝聚了一段时间,林杉便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吐出.
侧目看向身旁骑马同行的陈酒,他想起她刚才问的那个问题,迟疑了一会儿后终于还是选择回答:"隐儡确有其事,但药谷招祸的原因并不止这一条."
本来陈酒见林杉久久不说话,以为自己问的这件事引起他的不悦,便也不预备能得到回答.然而她此刻不但得到了回声,还得见林杉解答得这么直接,她不禁微微一愣.
将林杉的话搁在脑中重复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陈酒禁不住叹息说道:"真难想象,药师的师门是那么可怕的地方."
林杉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廖世差不多是三十年前离开的药谷,时过七年后,世间流出妖医炼制隐儡的传言.廖世便悄悄回了一趟药谷,确定他那疯狂的师弟的确作恶,只是与传言略有差别,那玄儡孩子是从逃荒难民里捡来的."
陈酒脸上的讶异表情稍敛,但她依然坚定认为炼隐儡这事是在作恶.当即辨道:"难民也是人,那些孩子即便在灾年饿死,也好过饱受折磨,活得不成人形."
事实其实也是如此,拿活人试药,无论凭的是何种理由,都是罪恶.
"如今隐儡已经炼成.此事也已经失去转圜余地了."林杉望着陈酒.眼神一柔.
他知道女子都有母性,见不得小孩子遭罪.即便陈酒因为此事当着他的面遥遥骂药谷几句,牵带着把廖世也骂了.他也不会冲她发火.何况……药谷做这种事本来就是个大错,没有解释的理由.
待他见陈酒脸色里的怒意稍退,他才徐徐解释道:"药谷隐居深山之中,本也没机会遇见难民.只是那年廖世的师弟也出了药谷,只为找寻他.没想到后来要找的人没找着.却带了几个病孩子回去了."
陈酒疑惑着说道:"原来那位传言中的妖医也不是从未出过药谷."
"也就出来过那一次罢了."林杉温言继续说道,"隐儡的传言一出,廖世就回了药谷,为的正是劝阻他那师弟.自此他的师弟就再没出过药谷.当然也就不会再抓人进谷炼傀儡了.廖世与他师弟约定,他每年都会回药谷一次,只要他师弟能安分点."
陈酒脸上疑惑神情更重了.不禁问道:"这么狠心可怕的人,难道也会害怕孤独?要他师弟每年回去陪他几天?"
林杉没有立即解答.只是反问道:"如果你有足够的粮食,不停的酿酒,但却没有一个人来喝,而你对酒的热爱致使你仍然忍不住继续酿造下去,直至满屋子里都堆满了酒,甚至还出了新的品种,却仍然没有一个人来喝,你会感觉如何?"
陈酒若有所悟地喃喃说道:"那的确有些孤独."
"所以廖世每年回药谷一次,虽说确实是为了陪他师弟几天,但陪伴的内容却不是手谈,垂钓,饮酒那种乐得清闲的事情,而是斗药."林杉轻叹一声,"他师弟用毒的手法更狠辣,倘若出谷行走,几乎是不会被世情包容的怪人."
一路听林杉说到这里,陈酒隐隐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眼神微微一瑟缩,轻声询了一句:"据你所知,廖世与他那位师弟,谁的药更厉害一些?"
林杉听出了陈酒的担心,神情反而缓了缓,温和说道:"这两个人都是百毒不侵之躯,即便谁下手重了些,至多躺几天,并不可能害到性命.药谷的人无一日不用药,任何药对他们二人来说,就跟我们每天会接触粮食一样."
陈酒忽然说道:"是不是他们被自己的药毒倒了,就跟寻常人吃饭噎着了,吃撑了的结果差不多,让他们休息几天不吃就自然好了?"
林杉闻言不由得滞了滞神,然后失声笑了笑,说道:"差不多,只能说差不多,不论是什么药,都还是少吃为妙,虽百毒不侵但也只是有一副肉躯呐."
陈酒抬手并起两指,掩唇笑了起来.
林杉含笑与她对视了片刻,然后才侧目又看向了那条土路,就隐约能看见路上的一老一少仍然继续在说着什么.
廖世直至出发的前一天,也未真正告诉他,药谷的具体位置,但大致的方向他还是知道的,所以他为此找人调查安排了路线接应.
此时看廖世与严行之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只是在闲游某景点,没有多少赶路的样子,林杉很担心等天黑下来,他们可能都还没法走到既定路线里的下一个镇子歇脚.
而如果他能听清那一老一少两人刚才说到的距.[,!]离问题,估计他不但不会担心,还会有些恼火.
……
关于对药谷毒雾的疑问,在听了药谷传人的亲口解释之后,严行之已经惊讶得张嘴忘言.
廖世看着他只是补充说道:"我破例告诉了你这个大秘密,你可不能随便说出去呀!要是别人知道了,传开了,药谷必得遭殃咯!"
严行之连忙摇着头说道:"我当然不会说啦,否则药谷就不是秘密了."
"你这孩子,还真是有一副淳朴心肠.这么快就向着药谷着想了."廖世心生一丝欣然之意,但他越见着严行之心向药谷,就忽然越觉得自己应该提醒这年轻人一些事,便又肃容说道:"你既然听过毒雾的传言,当然也不会没听过隐儡的传言,你怎么反而不问后头这件事,怕惹我不高兴?"
关于这两个问题的选择先后.严行之的确考虑到在廖世面前避重就轻.忽又听廖世自己提起此事.他一时有些无言以继,不知该不该继续避重就轻.
炼制隐儡的传言,几乎是给药谷扣了一顶灭绝人性的污迹帽子.如今自己差不多算半个药谷传人.以后辈身份在老药师面前大谈此事,总会有些不妥吧?
"唉……"廖世长叹一声,语气里透着浓郁惆怅感地说道:"这算是药谷最为世人诟病,也最难洗脱的污迹了.但我现在要带你去药谷,这件事就算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好叫你事前防范.到达药谷后也能少些不适应."
其实只待廖世承认隐儡的事情,就足够令严行之不适应的了.
药谷被世人诟病的这条污迹,严行之因为成长于名医世家,听得也比寻常人更频繁.在不少的医者眼里.药谷就是医界败类,两位药谷传人的形象更是被妖魔化了,不然怎么会有"药鬼"与"妖医"这两个称谓呢?
但严行之却一直私以为.隐儡的传言只是讹传.
廖世在世间的名传虽恶,但经过近几年里的相处.严行之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个孤僻的老者.老药师长相丑陋,说话难听,连从背后看他都无法看到一点形体外的魅力,但这个老者其实只是不够热忱,不够委婉,却不恶毒.
至少做不出拿活人炼药这种可怕的事情.
但他现在却主动承认了!
"药谷里的傀儡儿大约有六个……嗯……这个是我四年前回去时数得,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几个……"
"那几个傀儡儿脸比较白,看人时眼神也比较直,当你看见他们时别觉得害怕,但也不要试图跟他们说话,因为他们已经不会主动思考了."
"还有啊,如果有傀儡儿叫你去什么地方,别应他们就行了.还是要再叮嘱你一声,等到达药谷之后,不要听那里任何人的话,包括你那位师叔在内.对于你来说,他就是个疯子,没有师长情分可言,极其危险."
"哦,还有关键的一点没说.如果看见你师叔请你吃或喝什么,不要以为他给他身边的孩子试吃过,你也就可以放心吃了.能跟在他身边的药童都是炼过的,不惧任何毒物,你比不了."
"……似乎有时候连我也分辨不了,那些食物对你来说是有毒的,因为我也尝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廖世慢悠悠唠叨了许多话,与他并肩而行的严行之不仅没有回应半句,还渐渐的脚步慢了许多,掉队到廖世背后去了.
廖世只得站住了脚步,回头看去,就见严行之干脆也停步于原地,年轻的脸庞微微发白,眼里全是吃惊神色.
"不会是现在就吓到你了吧?"廖世误解了严行之的神情,但从他的观察角度看来,的确也很难读懂严行之此时的心绪.
痴怔了片刻后,严行之才喃喃说道:"如果隐儡的传言是真的,为什么当我向爷爷提拜师药谷的事时,他并未有半句提到此事,只言及我若能通过你的考验,就算他也同意了?"
"严广老儿真是这个意思?"廖世迟疑了一下,一丝诧异忽然浮现在脸上,又换言问道:"莫非你一直以为隐儡的传言只是虚言?还是说如果证明了隐儡之事属实,你就不愿去药谷了?"
严行之无言以对.
当一个人一直认定的一件事忽然被推翻,因此激起的心绪变幻之复杂程度,一时之间真的很难用任何方式来表达.
廖世早已看淡了世人对药谷的偏见,甚至旁人对他的师门泼再多的污迹也不要紧,反正他也不打算悬壶济世,从未考虑过结交贵族名流,他也不缺银子使唤,名声臭就臭吧!
然而当他看见眼前这个缀在自己背后.几年间从少年长至弱冠年纪也都形影不离的小跟班,也对他流露出一丝质疑神情,不知怎的,这一丝缕的负面情绪很快在他眼中心中被扩大,令他有些难过.
若说他与世人无所交集,其实也不尽然绝对,他只是结交的朋友极少.但这极少的几个熟知的人.其实在他心里都有不低的份量.
否则他不会因为十多年前,那个名叫叶子青的女子给他打造了一只药箱子,他就无偿给她的女儿治疗了五年体毒.还做到.[,!]了完全治愈,附赠她的女儿抗毒体质.
要知道前朝太后给他治死了,当今皇帝召了他几次,要他给二皇子治疗.他都是不肯去的.
他隐居了五年,好不容易让世人渐渐淡忘他的存在.但为了救林杉一命,他回来了,却差点刚一进帝京大门就被一群杀手当街毙命.
为了救林杉,他又花去了三年时间.以及将他隐居五年跋涉数千里山路搜来的诸类奇药消耗了大半.这些资源也都是他用生命时间整合的,有些难得一见的药材,他甚至把备留着的标本也用掉了.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返回采集的原地再谋原药.
如今再为严行之治疗,虽然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履行一个承诺.但事至如今,多半还是因为他渐渐在心里承认了严行之的绝佳品格,有意惜之.
多年以前,廖世负了严家祖爷严广的一个请求,说好了要给严广的老母亲治病,结果治疗之事才开始了两个月,廖世就因祸蹲天牢去了,严广的老母亲没坚持多久也就去世了.虽然当时廖世未必能治好那位尊老妇人,但失了承诺却是事实.
如今见严家独孙有难,并且同样是劫在十多年前那个错过的承诺上,他不能再视而不见.
而若能治好严行之的家族怪病,带他回药谷这一趟,廖世还可能是要正式收徒的.
如果是叶子青揪着他的耳朵,大叫:"老妖怪,滚吧!";又或者是莫叶撇嘴不懈地对他说道:"恶老头,我就不叫你爷爷!";林杉拿酒洒他;严广与他唾沫四溅地大吵,你一句"驼背老儿,怎么越长越缩水了?"我一句"老不死的,真没想到你还能喘气哩!"……这些他设想过,也正好体验过的场面,廖世都并不放在心上.对他而言,这些毫无礼敬可言的待遇,就如家常便饭,今天被撑到,歇一歇,明天还可以继续.
然而面对眼前这个自己看着成长了几年,颇有几分变化的年轻人,看着他无声地质疑,廖世觉得自己心里真的很难过.
不过,他毕竟在这世上活了将近五十年了,心境亦如他的皮肤那样渐渐老去,一丝缕的难过情绪并不容易留下多少深刻的痕迹.
掀了掀斜挂在肩的那条褡裢,将褡裢末端挂着的那只老葫芦取下,拔开木塞仰脖喝了一小口,让闻之香醇尝之厚重的五十年老酒在舌苔上翻滚了一遍,再才慢慢咽下.
老酒并不如何刺喉,如果不一口气喝醉,给人飘然感受却并不隔夜伤身.廖世咽下酒液后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连那一丝酒香的泄露也要全部吞回自己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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