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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无怔怔看着岑迟一口气吞饮了半坛酒水,再才垂手搁下酒坛,长出一口气说道:“可惜了好酒。”
就在方无对岑迟酒后说的这句话颇为不解的时候,他就见岑迟拎着那半坛酒,去了房间里侧一面屏风后头。
一声脆瓷响动过后,就是“哗啦”流水声音。
很快岑迟就拎着空酒坛回来了,随手丢在桌角,然后他又拍开了一坛酒的封泥,但不再是拎着坛子去屏风后往夜壶里倾倒,而是弹指在房间里泼洒。又用了半坛子酒浇了地,剩下的半坛子酒,他开始向自己身上洒。
很快,这间原本收拾得整齐干净的客房,就变成了两个酒鬼昏天黑地沉醉酒乡的烂窝,酒气熏鼻,过于浓郁。
岑迟放下第二个空酒坛,又拖了第三个酒坛到手边,在拍开封泥的前一刻,他看向愣神看着他的方无说道:“你可以喝醉,我却只能玩酒。”
方无双眼微睁说道:“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
高潜在客栈一楼办理好入住手续,再去客栈后面的马棚检查了一下槽中豆料,然后回到客栈一楼大厅用了些饭菜,这才回到二楼客房。
高潜的房间就在岑迟房间的隔壁,他还未走近自己的房间,在走道里就闻到了强烈的酒气,浓郁到已经不能称之为醇香了。
高潜也已经快三个月滴酒未沾,其实也已忍得辛苦,但为了丞相的嘱托任命,毫无疑问他会选择继续隐忍下去,但这却使他对于酒的气味十分敏感。
意识到某种情况,高潜没有探问什么,直接推开了岑迟房间的‘门’,然后他就看见了趴在桌上已然烂醉如泥的两个人,地上滚倒几只酒坛子,酒水残洒得到处都是。
看中年道人方无从椅子上滑到了桌子下面,抱着桌脚鼾声渐起的样子,显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还能倚在桌面上坐稳的岑迟似乎醉得轻些,脸朝里侧趴在桌上,喉咙里似乎正低声错‘乱’的哼唱着什么曲调,一只手长伸向前,指端还勾着一只酒坛子的系绳。
“先生这是怎么了?如此暴饮,有损身体。”高潜步入屋内,下一步就准备挪开岑迟手边的酒坛子。
不料他的手才刚碰到酒坛边沿,趴在桌上脸朝里侧的岑迟忽然转过头来,与此同时,他原本只是‘摸’着酒坛系绳的手屈起五指,将坛子更牢固的抓在手里。他凝视着高潜,一字一顿,似醉非醉地道:“老道已经不行了,你来陪我喝!”
“这不行,在下的责任是保护先生,而非陪先生酗酒伤身。”高潜言辞拒绝,并试图再次夺走岑迟手中的酒坛子。
这一次,他轻而易举就得手了。
因为岑迟忽然主动松开了手。
高潜抱着半坛子酒微微愣神,紧接着他就看见岑迟又拍开了一坛新酒的封泥。
“如果没有人陪,其实自斟自饮或可更畅快些。”话音刚落,岑迟就掀起酒坛,“咕咚”一通猛灌,很快一坛子酒就空了一半。
旁观这一幕,高潜只觉得有些心惊,同时他也隐隐意识到,此时他若想从岑迟这儿问出点什么,比如问岑迟为什么忽然这么猛地酗酒,岑迟极有可能不愿多说。
——其实他本该还能意识到一个问题,但因为他眼见岑迟的灌酒速度过于‘激’烈,催得他必须先想办法劝酒,所以才会忽略了此间藏于浓郁酒气中的些许异样氛围。
视线稍移,高潜重新投目向桌底,挪开一把椅子,蹲在桌边掰开方无抱着桌‘腿’的手指,将他从桌子下面拉起来,扶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略作迟疑,高潜就拎起刚刚从岑迟手里夺过来的半坛酒,但不是要往自己喉咙里灌,而是手腕一转,翻着酒坛子将酒水尽数泼在了方无脸上。
酒水依然醇香,但如果不是饮入肚肠,而是泼在脸上,那冰凉的亲肤感受就跟清水差不多了。
方无果然清醒过来一些,半睁着眼,还没待他看清面前站着的是谁,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方先生,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为何忽然酗酒?”
方无摇晃着脑袋说道:“好酒不可‘浪’费。”话刚说罢,他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挂着的几滴酒水,那是刚刚高潜朝他泼酒醒脑时沾上的。
高潜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再问,忽然就听背后传来酒坛摔碎的声响。
紧接着就是岑迟的咳嗽声传来。
“咳……咳咳……”
岑迟手里的酒坛子已经摔成碎渣,他原本抓着酒坛的手此时紧紧按在肋下,一声咳咳一口血,‘唇’边一片殷红,被酒水打湿的前襟很快又糊了一片刺眼赤‘色’。
饶是高潜手底有过数条人命,此时看见眼前这一幕,仍是顿觉莫名惊恐。
只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让你陪我喝一场,你……咳……你不肯……”岑迟的脸庞因为身体里爆发的痛苦而渐渐扭曲,略显狰狞,他咳了一阵,极为艰难地敛下一些咳意,便望着愣神站在对面的高潜,喘息着说道:“没机会了……你现在就是想……也没机会了……”
“没有机会”这四个字,在高潜的印象中,具有两重意思。
一种普通的意思,只是一个事机的错失;另有一种特别的意思,渲染着危机感。
但此时高潜看眼前的事况,从岑迟喉中嘶哑出的“没有机会”这四个字,既像是在指喝酒这件事,又仿佛隐约透‘露’着另一重意味。然而,仅凭屋中这两个沉醉在酒梦中的两个人,能如何动得了他高潜?
即便酒劲能壮怂人胆,能增莽夫力,但他高潜可是相府十家将之首,御敌防身凭的是武技,莫说两个酒后疯汉,就是再来二十个醉酒疯汉,都不是他的对手。
何况此时本就不会武功的岑迟又有了毒发的状态,已然是个废人。
所以高潜在短暂的怔神之后,就转身又看向了醉瘫在椅子上的方无。根据高潜的了解,方无是有武艺藏身的,只是近乎从不显‘露’,故而在此时客栈房间里这个有些古怪的环境中,高潜对方无的警惕会更高一些。
还有一点就是,倘若岑迟真的毒发了,那么要让他保命,唯有想办法使方无出手行针。
然而当他回首看向方无,就见道人丝毫没有清醒的样子。
道人此时似乎也看见了正在不停咳血的岑迟,然而在他醉酒‘迷’‘蒙’的双眼看来,岑迟那不是在咳血,而是在吐酒,所以他只是胡‘乱’拍打着椅子扶手,断断续续叫道:“刚喝就吐,糟蹋!糟蹋……”
“岑先生是毒发了,方先生,你快醒醒,有没有什么办法将毒先压下去?”高潜没有理会方无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只是一边唤他,一边用手拍他的脸。
此时此刻,高潜的情绪还是比较冷静的。
然而坐在高潜身后两步距离外,正不停咳血的岑迟看着眼前一幕,却是皱了皱眉。他的‘精’神还很清醒,情绪却有些浮动,不是因为身体里的痛苦难熬,而是有些焦虑于一件事。
犹豫只在瞬息间,岑迟身形向左偏了偏,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听见背后传来“咚”一声闷响,高潜目光回转,就看见岑迟摔到了桌下,情况不明。
高潜只得又暂时放开方无这边,朝桌下跑去。
“先生!”高潜在桌旁蹲下,像刚才拽方无时那样,抓住了岑迟的一边手臂,要将他从桌子底下拽起来。
而就在高潜抓住岑迟的小臂往上一拎的同时,他忽然感觉到,手下这个本该因为毒发昏‘迷’使不上劲而变得非常沉重的身体忽然轻如飞羽……向他飞来!
摔下椅子,本来就是岑迟控制自己的身体而行动,并非因为昏厥脱力。
所以他在身体撞地后,压在一侧身下的那只手其实已经聚力撑住了地面。只待高潜在桌边蹲下,再拉他一把,他就将一跃而起。
如果高潜没有蹲下来,岑迟或许还会有些犹豫。
但高潜果然如预料中那样蹲下来,岑迟便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嘭!”
岑迟用尽全身力气一跃而起,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挂在了高潜身上,将他往地上摁去。
习武之人最初练下盘,通常都是站着练,至于在蹲着的时候,下盘还稳不稳,这个是与否之间的比率就有些悬了。岑迟只有赌一把,根据他所知晓,面对外力攻击,大部分习武之人蹲着时都不如站着时那么稳,只是不知道这条惯例在高潜身上能准确几分。
可除了这点机会,他再也没法在高潜身上找到别的袭击机会了。
所以他只能赌!
“老道!”
在如恶狼一般扑向高潜的同时,岑迟嘶吼了一声。
在岑迟猛然反扑的时候,高潜心里有一瞬间的吃惊,但他身为相府十家将之首,受过诸多训练,曾经也在随丞相出行的时候见过多种突发状况,所以面对今天客栈房间里的突发状况,他能很快恢复冷静头脑,并清晰的嗅到一丝危险气息。
一个不会武功的废人,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如果不是因为丞相的命令在那里,要杀这个突然发难的书生,只用一掌还嫌多余。
至于那个中年道人,也许他会些‘阴’招,但只凭一双‘肉’掌,绝难避过自己十招。
高潜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从蹲身到站起,他的身形的确趔趄不稳,但还不至于被毫无武功底子的岑迟一扑即倒。他不仅没倒,也没有松开抓着岑迟的手,而是五指如一把生铁钳,骤然收紧三分,箍得岑迟右臂手骨“格格”轻响,不断也得裂。
而就在岑迟的右手小臂快要被高潜折断的时候,天空忽然膨开一片白‘色’粉末!
高潜下意识闭上眼睛,紧箍岑迟手臂的五指力道略微一缓,然后他就嗅到了淡淡的面粉香气……
居然是面粉!
高潜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在睁开眼之前,抓着岑迟小臂的五指已提前发力。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在他眼里类同废物的书生实则极为‘阴’险狡诈,他有些后悔,刚才他下手应该更狠一些,直接一掌先废了此人,而非只是较劲于一只手臂。
但他的这点察觉终究是满了半拍。
就在身边传来岑迟吃痛闷哼的同时,高潜也感觉到了脖子上的那点凉意。
这丝凉意比刀锋更薄,所以也令高潜更为不安。
他恍惚记得这是什么器物才能给人的感受,但又记得不太清楚……
——这是因为,他以前只是旁观这种器物缠死别人,而今天他是第一次亲自感受,这种器物缠到自己脖子上的滋味。
“死吧!”
身旁一声暴吼!
声音仍是来自那个平时看着谦和、斯文、单薄、病弱的书生……岑迟!
“你!”高潜在面粉白雾中睁开眼的那一刻,他亦怒吼出声,如掉进捕兽器中的猛兽。
但他只来得及吼出这一声。
缠在高潜脖子上的,是一根如丝般细、但却比铁丝还坚韧的丝弦,若非弦上已经染血,‘肉’眼或许还不亦看清。
但不论如何,这样看似细弱的线一旦缠上了高潜的脖子,勒在具有一定弹‘性’的肌肤里,纵使高潜袖子里藏有一把利可断金的匕首,他也不可能挥匕割颈断弦。
何况,岑迟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右臂骨折的剧痛、肋下毒发的绞痛一齐轰击着‘精’神,几‘欲’令岑迟昏厥,但他知道事情此时才到了胜败瞬息翻转的最关键处,他不能松懈分毫,所以他毫不犹豫启齿狠狠咬在自己的舌尖,满口腥咸只为以这第三种最接近大脑神经的剧痛来提神!
在以痛抵痛的同时,他还算完好的左手衣袖狂舞,点点如闪过缝隙的白光飞掠,只凭一次机会,就成功缠上了高潜的脖子。
他就如一个从未套过马的生手,却只以一次出手,就将一匹正愤怒癫狂的烈马套了个正着。
这一次,他亦在赌!
如果没有投准,紧接着他将面对的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悬崖,他再无机会出手。
也许是距离太近,也许这可算另一种天意所驱,助他那平时只会执笔舞墨书写的手,忽然有了神击之能!
“喀…”
岑迟左手大拇指屈起,狠狠按在手中那只小盒子边沿一处突***,直接将其摁陷下去,然后他就松开了手。
小盒子脱离了岑迟手掌的控制,却并未变成死物,在一声轻微的异响过后,它开始自动收紧从盒体里“吐”出的那道细丝。但由于细丝的另一端缠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盒体的重量显然拽不动一个青壮男子,所以它只能倒飞出去,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尽管如此,盒体内的丝线仍没有停止继续收紧,丝弦张扯到极限,盒子里便又发出了一种机簧互相打磨的金属声音。
丝弦的另一端已经在高潜肌肤柔软的脖子上勒出深深的一道血痕。
喉结被锁,无法说话,脖子上最大的血管和呼吸气管被勒紧,高潜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寂灭空白。
然而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岑迟就要真正得手的前一刻,小盒子内部机簧金属片摩擦发出的声音近在耳畔,给了高潜一种提示……
这应该算是岑迟在“绞杀高潜”全程计划中最大的疏漏了。
但这一处失策也不能尽算作是岑迟的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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