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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况此时本就不会武功的岑迟又有了毒发的状态,已然是个废人。

    所以高潜在短暂的怔神之后,就转身又看向了醉瘫在椅子上的方无。根据高潜的了解,方无是有武艺藏身的,只是近乎从不显露,故而在此时客栈房间里这个有些古怪的环境中,高潜对方无的警惕会更高一些。

    还有一点就是,倘若岑迟真的毒发了,那么要让他保命,唯有想办法使方无出手行针。

    然而当他回首看向方无,就见道人丝毫没有清醒的样子。

    道人此时似乎也看见了正在不停咳血的岑迟,然而在他醉酒迷蒙的双眼看来,岑迟那不是在咳血,而是在吐酒,所以他只是胡乱拍打着椅子扶手,断断续续叫道:“刚喝就吐,糟蹋!糟蹋……”

    “岑先生是毒发了,方先生,你快醒醒,有没有什么办法将毒先压下去?”高潜没有理会方无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只是一边唤他,一边用手拍他的脸。

    此时此刻,高潜的情绪还是比较冷静的。

    然而坐在高潜身后两步距离外,正不停咳血的岑迟看着眼前一幕,却是皱了皱眉。他的精神还很清醒,情绪却有些浮动,不是因为身体里的痛苦难熬,而是有些焦虑于一件事。

    犹豫只在瞬息间,岑迟身形向左偏了偏,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听见背后传来“咚”一声闷响,高潜目光回转,就看见岑迟摔到了桌下,情况不明。

    高潜只得又暂时放开方无这边,朝桌下跑去。

    “先生!”高潜在桌旁蹲下,像刚才拽方无时那样,抓住了岑迟的一边手臂,要将他从桌子底下拽起来。

    而就在高潜抓住岑迟的小臂往上一拎的同时,他忽然感觉到,手下这个本该因为毒发昏迷使不上劲而变得非常沉重的身体忽然轻如飞羽……向他飞来!

    摔下椅子,本来就是岑迟控制自己的身体而行动,并非因为昏厥脱力。

    所以他在身体撞地后,压在一侧身下的那只手其实已经聚力撑住了地面。只待高潜在桌边蹲下,再拉他一把,他就将一跃而起。

    如果高潜没有蹲下来,岑迟或许还会有些犹豫。

    但高潜果然如预料中那样蹲下来,岑迟便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嘭!”

    岑迟用尽全身力气一跃而起,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挂在了高潜身上,将他往地上摁去。

    习武之人最初练下盘,通常都是站着练,至于在蹲着的时候,下盘还稳不稳,这个是与否之间的比率就有些悬了。岑迟只有赌一把,根据他所知晓,面对外力攻击,大部分习武之人蹲着时都不如站着时那么稳,只是不知道这条惯例在高潜身上能准确几分。

    可除了这点机会,他再也没法在高潜身上找到别的袭击机会了。

    所以他只能赌!

    “老道!”

    在如恶狼一般扑向高潜的同时,岑迟嘶吼了一声。

    在岑迟猛然反扑的时候,高潜心里有一瞬间的吃惊,但他身为相府十家将之首,受过诸多训练,曾经也在随丞相出行的时候见过多种突发状况,所以面对今天客栈房间里的突发状况,他能很快恢复冷静头脑,并清晰的嗅到一丝危险气息。

    一个不会武功的废人,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如果不是因为丞相的命令在那里,要杀这个突然发难的书生,只用一掌还嫌多余。

    至于那个中年道人,也许他会些阴招,但只凭一双肉掌,绝难避过自己十招。

    高潜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从蹲身到站起,他的身形的确趔趄不稳,但还不至于被毫无武功底子的岑迟一扑即倒。他不仅没倒,也没有松开抓着岑迟的手,而是五指如一把生铁钳,骤然收紧三分,箍得岑迟右臂手骨“格格”轻响,不断也得裂。

    而就在岑迟的右手小臂快要被高潜折断的时候,天空忽然膨开一片白色粉末!

    高潜下意识闭上眼睛,紧箍岑迟手臂的五指力道略微一缓,然后他就嗅到了淡淡的面粉香气……

    居然是面粉!

    高潜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在睁开眼之前,抓着岑迟小臂的五指已提前发力。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在他眼里类同废物的书生实则极为阴险狡诈,他有些后悔,刚才他下手应该更狠一些,直接一掌先废了此人,而非只是较劲于一只手臂。

    但他的这点察觉终究是满了半拍。

    就在身边传来岑迟吃痛闷哼的同时,高潜也感觉到了脖子上的那点凉意。

    这丝凉意比刀锋更薄,所以也令高潜更为不安。

    他恍惚记得这是什么器物才能给人的感受,但又记得不太清楚……

    ——这是因为,他以前只是旁观这种器物缠死别人,而今天他是第一次亲自感受,这种器物缠到自己脖子上的滋味。

    “死吧!”

    身旁一声暴吼!

    声音仍是来自那个平时看着谦和、斯文、单薄、病弱的书生……岑迟!

    “你!”高潜在面粉白雾中睁开眼的那一刻,他亦怒吼出声,如掉进捕兽器中的猛兽。

    但他只来得及吼出这一声。

    缠在高潜脖子上的,是一根如丝般细、但却比铁丝还坚韧的丝弦,若非弦上已经染血,肉眼或许还不亦看清。

    但不论如何,这样看似细弱的线一旦缠上了高潜的脖子,勒在具有一定弹性的肌肤里,纵使高潜袖子里藏有一把利可断金的匕首,他也不可能挥匕割颈断弦。

    何况,岑迟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右臂骨折的剧痛、肋下毒发的绞痛一齐轰击着精神,几欲令岑迟昏厥,但他知道事情此时才到了胜败瞬息翻转的最关键处,他不能松懈分毫,所以他毫不犹豫启齿狠狠咬在自己的舌尖,满口腥咸只为以这第三种最接近大脑神经的剧痛来提神!

    在以痛抵痛的同时,他还算完好的左手衣袖狂舞,点点如闪过缝隙的白光飞掠,只凭一次机会,就成功缠上了高潜的脖子。

    他就如一个从未套过马的生手,却只以一次出手,就将一匹正愤怒癫狂的烈马套了个正着。

    这一次,他亦在赌!

    如果没有投准,紧接着他将面对的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悬崖,他再无机会出手。

    也许是距离太近,也许这可算另一种天意所驱,助他那平时只会执笔舞墨书写的手,忽然有了神击之能!

    “喀…”

    岑迟左手大拇指屈起,狠狠按在手中那只小盒子边沿一处突***,直接将其摁陷下去,然后他就松开了手。

    小盒子脱离了岑迟手掌的控制,却并未变成死物,在一声轻微的异响过后,它开始自动收紧从盒体里“吐”出的那道细丝。但由于细丝的另一端缠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盒体的重量显然拽不动一个青壮男子,所以它只能倒飞出去,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尽管如此,盒体内的丝线仍没有停止继续收紧,丝弦张扯到极限,盒子里便又发出了一种机簧互相打磨的金属声音。

    丝弦的另一端已经在高潜肌肤柔软的脖子上勒出深深的一道血痕。

    喉结被锁,无法说话,脖子上最大的血管和呼吸气管被勒紧,高潜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寂灭空白。

    然而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岑迟就要真正得手的前一刻,小盒子内部机簧金属片摩擦发出的声音近在耳畔,给了高潜一种提示……

    这应该算是岑迟在“绞杀高潜”全程计划中最大的疏漏了。

    但这一处失策也不能尽算作是岑迟的疏漏。

    因为即便是主持制作这个盒子的工部官员,恐怕都无法料到,只是丞相府里的一名家将,居然能知晓掌握破坏这器物的窍门!

    高潜终于记起来,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是什么东西,以及它的弱点在哪里。

    他不再迟疑,飞起一脚将身侧的岑迟踹出老远,与此同时,他的一只手已经探入袖中,抽出了那把贴肤绑在小臂上的锋利匕首。

    他的另一只手胡乱抓向自己的脖颈,握住了那只吐出丝弦的盒子本体,一旦确定所握无误,另一只手抓着的短匕当即横向切下!

    在大脑缺氧亦缺血、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高潜这一匕首切下,还能做到如此精准,可见他的武功修为之精细,何其可怖。

    要知道,凭那把匕首的锋利程度,只要刚刚那划破颈部皮肤的刀尖再多偏挪一寸,那么随着那只小盒子被割裂的同时,高潜的左颈大血管也无法幸免的会被割断。

    若事情真的发展至这一步,高潜这挥匕的结果就不是自救,而是自刎了。

    然而往昔数十年寒暑不绝的磨练武技,在此关键时刻,终是帮到了高潜。随着他颈部皮肤被锋利的匕首割破,握着那盒子的手也被削断了半截食指,脖颈间一片血水飞溅,同时破碎溅开的,还有那只锁喉盒子的破碎残骸。

    外表拼接得严丝合缝、浑然一体的小盒子,其实仍具有一条极细的中缝,这是手工制作无法抹光的痕迹,也是宛如固化的盒子最脆弱的地方。

    高潜挥起利可断金的匕首,虽然只有一半刃口斩在盒子的这条缝上,但凭他手腕所携的劲气,挥发至锋利刀刃,也足够将这只小盒子一劈为二了。

    高潜的半边脖子被血水模糊,可实际上只是伤了一层皮肉,大部分血水来源于他那根随着锁喉盒子一齐断掉的手指。十指连心,断的那根手指又是用途较多的食指,但这断指的剧痛,却加快了高潜头脑清醒的速度。

    他不仅很快就恢复凝聚起了精神,渲染鲜血的剧痛更是激起了他眼中一抹狠戾,杀意渐起。

    确定岑迟是铁了心要谋害他,他便不会再手下留情。

    岑迟刚才受了高潜那一脚猛踢,丝毫不具有武功底子的身体直接跌出五步之外,冲飞两坛未开封的竹叶青酒,跌进了房间里挨墙摆放的床里,隔着一层厚实的棉絮,撞裂了一根床板。

    岑迟趴在床上,一连咳出几大口鲜血,血色渐趋粉艳。在撞裂床板的同时,他胸腔两根肋骨也裂了,浑身如散架一般,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没有看见背后持着滴血匕首目露凶光的高潜。

    但坐在高潜身后三步外一把椅子上的中年道人方无看见了这一幕,他眼中氤氲着的酒气骤然消散,目光锐利起来,猛然大喝道:“凶奴!”

    字音刚落,“锵”一声脆得有些刺耳的拔剑声传来。

    白光如鳞,剑气割裂风幕,方无单手紧握七寸四分长的袖剑,从椅子上直接纵跃起身,向高潜的后背袭击!

    高潜未及转身,直接一个贴地翻滚,避过这一刺。闪身到房间另一个角落,看着持剑也已备好下招的道人方无,高潜冷笑道:“真是辛苦你也藏了这么久,眼看岑先生也就是补一刀了结的事了,方先生,你如此心急,那就让高某先送你一程。”

    方无刚才猛然出剑,杀机毕露,快如闪电,可在一招过后,此刻与高潜眼中浓厚的杀意对视,他反而又慢了下来。听着高潜决杀之意已经非常明晰的话,方无忽然笑了笑,这笑意毫无感情温度,但却成功令高潜握着匕首刺来的动作慢了一拍。

    “高潜,你是相府家将,也是丞相养的杀手。你手上血案累累,丞相若要弃你,几乎不需要借口。”方无语调平静地说道,“即便你不惧丞相的怪罪,一定要杀了岑迟,但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要杀你?或许知晓了他要杀你的动机,可以使你在回到相府以后少受些责罚。”

    “多谢方先生指教。”高潜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不仅同样毫无情感温度,这笑容还牵动着脸上几道染血的皱痕,露出些许狰狞神色,“方先生真是一个好人。”

    方无闻言,脸上快速闪现一抹迟疑神色,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渐渐凝聚起来。

    “但是,方先生显然比岑先生要怕死一些。”高潜握着匕首的手,手背上青色经脉渐渐突起,显露出他握紧凶器的劲力之强,以及动手前一刻的决心,“高某先废了你,自然想问什么就能得什么。”

    在高潜后面这半句话才说到一个“废”字时,他的前脚已经迈出一步……当他说完后头这句话的最末一个字,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刺至方无脖子前三尺距离!

    方无呆立原地,似乎被高潜这迅猛一刺的气势给震住。然而待到高潜离他越来越近,近到只有一尺距离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他握着袖剑的手,以高潜蔑视的速度划出。

    与此同时,他垂在一侧的衣袖忽然鼓胀挥起!

    高潜记得,刚才那一团面粉就是这道人使的诈,所以他只是半眯着眼,眼皮留了一道缝,盯紧道人的脖颈要害,手中匕首毫不凝滞的刺了过去。

    “嘭……”

    “叮!”

    一声闷响,一声脆响,同时传来。

    一团白色粉末在方无与高潜之间膨胀炸开,粉雾之中,方无的袖剑与高潜的匕首一齐飞了出去,显然是在刚才激烈的碰撞到一起所至。

    高潜那把利可割金的匕首在被击弹开来后,直接钉在了反方向的一面墙上,而方无的袖剑则被匕首切断成两截,从粉雾中弹飞出来后掉落在地上。

    紧接着,方无与高潜的身影各自从粉雾中退了出来,向彼此的反方向退了三步。

    方无松开遮在眼前的阔大道袍衣袖,脸色一片惨淡,嘴角挂着一丝鲜血。虽然他早就知道高潜藏在衣袖里的那把匕首有多么锋利,故而他也精心准备了一把预计能与之抗衡的匕首,但直到今天剑匕相抵,他才真正体会到那把匕首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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