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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是不是在向皇帝家的人行大礼,还是向天意祈祷叶老爷平安,叶府仆人当着皇族摆出这种阵仗,之后又迟迟不起来,总是容易让人想到某种忌讳处的。

    但冷静下来的御医又必须考虑一个问题了,叶府现在近乎无仆役可用,难道要他一名御医差遣二皇子的近身武卫,去给叶家做仆役该做的事?

    如果是叶家的仆役死绝了,这事或许勉强可行,但事实是,那群仆役就跪在一墙之隔的庭院里……可他叫不动!

    皇子殿下那边又不知道在做什么,留守在叶正名病房里的御医一时只觉得两边难做,也有些焦虑。

    幸好此时打外面回来了两个叶府丫鬟,这俩人还能顶些事,一个照顾叶家小姐,一个给他打下手,勉强也够用了。

    小丫看了一眼床上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老爷,再转头看向坐在桌边,正提笔写药方的御医,她很想问老爷现在的情况,但皱眉一想,觉得此时最重要的事,还是先稳定好小姐。

    医术,因为得了老爷的大方指导,她也学了点皮毛功夫,但对于老爷现在这样严重的情况,是丝毫忙也帮不上的,自己就算多问几句,也起不了什么帮助作用,还是不要打搅能做正事的人吧!

    拿着墨迹未干的药方,平摊在手捧着,小丫向御医道了谢,转身就要出屋。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人,差点把小丫撞翻在地。

    看清这人的脸,御医不禁也是一怔。

    叶诺诺居然回来了!她的手背上,还挂着刚才御医为了镇定她心神而扎的一支银针,但她此时的确已经清醒了。似乎那根银针失去了作用。

    见此情形,御医心底微觉骇然,担心叶家小姐出事。他走到床边,看着趴在床沿泪垂如注的叶诺诺。也没在顾虑会不会惊扰到床上昏迷中的叶正名,声音稍微拔高了些地道:“叶小姐,想必令尊也不希望你如此伤心伤身。放心吧,他会好起来的,只是你别在他醒来之前,自己就先病倒了。”

    叶诺诺微微怔了怔,旋即嘶声道:“我不想走。”

    御医迟疑了一瞬,叹息一声。他握住叶诺诺的手,轻轻取下那枚银针,又道:“不走也行,你别再哭了啊。”

    叶诺诺抿紧了嘴,面对御医的叮嘱,只是“嗯”了一声。

    叶正名与这位御医同在太医局当职,都是早不见晚也会见的老相识了,看见叶正名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

    看着老友无比疼爱的女儿一双明眸片刻功夫哭得红肿,他真想一剂药下去。让她睡个一天一夜,但最后他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药都是有毒的。即便是出于好心,也不要擅自用狠药。何况叶家的这种情形,不是睡一觉就能过去的,还是必须保持头脑清醒地去面对。如果真的用狠药让叶诺诺睡过去,明早她苏醒过来,体力却会削弱许多,怕是更没有好状态接受叶家这次的劫难了。

    所以御医刚才只给叶诺诺扎了一针,写的那个方子,也是补养成分居多。

    手指搭上叶正名手腕脉门。御医凝神片刻,然后就又把那只微攒着的手放回锦被下盖好。脸色不显喜忧,只侧目对一旁神情微微慌乱。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小玉吩咐道:“去烧些热水来,服侍你家小姐擦洗一下手脸。”

    说到这儿,御医又是微微皱眉,才注意到一个他忽略了良久的问题,只道:“你们府上的仆人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得想办法让他们各尽其职。还有你们三个,回来的时候一身狼狈,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叶家现在临着大事,你和刚才那丫头是叶家小姐近在身畔的人,可再不能乱了。”

    小玉连忙认真应声,依言出屋去了厨房。

    她才走了没过多久,床上平躺的叶正名忽然动了动。也许是刚才那一阵说话声影响到了他,此时他终于似是醒来,双眼只睁开一半,动唇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在呻吟,还是在叹息。

    御医下意识的想唤他一声,然而看见他的手被他的女儿紧紧捧着,御医迟疑了一下,便默然退后了几步。

    叶诺诺抓着父亲的手,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平时这脸庞常常对她显露慈爱表情,偶尔也会变得十分严厉。她本来也打算好了,今天从海边回来后,肯定会看见这张脸变得十分难看,现在她也的确看见了,这张脸有多“难看”,却是她接受不了的那一种!

    “爹……你怎么了……”叶诺诺此时还能记得住刚才御医说过的话,咬着唇压抑嗓音,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重的哭腔,“爹……你别有事啊……你跟我说句话好吗……”

    她忍着想让自己不哭,可话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泣不成声。

    这时,她就看见父亲略微偏了偏头,望着她,吐露两个字:“叶儿……”

    这不是父亲平时唤她时惯用的称谓,但此时的她心神已经乱了,顾不得觉察什么细节,只要能听见父亲的声音就好。

    一旁的御医更是不会有什么觉察了,他只在看见叶正名终于醒了的时候,心中也是一喜。

    叶诺诺捧着父亲的手,紧紧贴在脸上,仿佛这样做,就能牢牢留住此时这样的时光。重重吸了口气,叶诺诺颤着声又道:“爹……我好害怕……我以后一定会听话……你别不管我了……”

    她只知道把自己心里此时最惊惧的心绪说出来,却未及思考,叶正名坠马的事,与她听不听话根本没有一丝关联。

    叶正名似是听清了叶诺诺的话,又像是没有听清,良久之后声音沙哑的开口,也只是兀自说着在他昏迷的时候,心头还牵挂着的一个执念:“放心……放心吧……叶家一定会翻案……一定会……”

    这话,叶正名只喘息着断断续续说了一遍。叶诺诺正急上心头,虽然父亲的这句话,她大部分都听清楚了。却唯独把最关键的两个字听漏了。

    当然,她会听漏这两个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词汇在叶家几乎是从未出现过的词汇,所以若只是听一遍,很容易被忽略。

    安静站在一旁的御医虽然丝毫没有打搅面前这对父女的意思,但从叶正名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密切关注他的一切表现。叶正名话中那个对于年纪弱的叶诺诺而言非常陌生的词汇,在这御医听来,却是略有耳闻。

    翻案?

    叶家如此受皇家信任与器重。他们家还会犯过什么令君主不肯饶恕的罪过?

    难道这就是叶正名无故坠马的原因?

    站在离病榻数步外的御医微微眯了眯眼。

    但不及他再多想其它,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御医侧目一看,顿时神色一凝,将欲拜下。

    从外头走进来的二皇子王泓摆了一下手,道:“御医行诊治事时,一切礼式皆可暂免,在宫外也一样。”

    御医告谢一声,不再说话,对跟着王泓走进来的阮洛。只是对了一下目光。毕竟阮洛没有功名在身,御医就是想跟他打招呼,也须在二皇子不在场的时候。才好展开。

    王泓刚招呼完御医这边,准备抬步再往里面走,就听叶诺诺忽然又大声哭叫起来。王泓步履微滞,偏头看向御医:“怎么回事?”

    御医走近床边才发现叶正名又已昏迷过去,不及先给他号脉,而是先恭声回答皇子地问话:“叶御医刚才醒了一会儿,只是很快又昏迷过去了。”

    王泓目色一动:“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本宫?”

    御医连忙解释:“只是刚刚才醒了一小会儿,还来不及遣人禀告。请殿下恕罪。”

    “你有何罪。”

    王泓心底忽然升起一丝烦恶。御医的话说到最后,那五个字。在不久前叶正名也挂在嘴边好几次,因为这几个字。王泓又想起辇车里,叶正名对他说过的几句半真半假的话。

    但他没有将这丝烦恶表现在脸上,只是语气很平静地很快又道:“你留下,尽你所能照顾他,不论治疗结果如何,你都是无/罪有功的。”

    话说到这儿,王泓忽然听出,屋中叶诺诺的哭声忽然变了调,侧目一看,就见她不知在何时,一头扎进了阮洛怀里。她的一张小脸紧紧贴在阮洛前襟,似乎把他当成一座靠山,她只想在这山里,找一个让她可以躲避暴风雨的山洞。

    如果阮洛此时变成叶诺诺想找的那一座山,这山上让她容身的山洞,一定是充满温暖安宁的。

    听着叶诺诺的哭声变得沉闷起来,阮洛先是一愣,随后他缓缓叹了口气,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颤抖的后背,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稍微挪了挪,免得她贴在他胸口太紧了,让她憋住了气。

    他一时倒忘了,此时屋里还有一个二皇子。

    王泓离开时,也没有再惊动阮洛。离开叶府的时候,除了那名御医,他还留下了几名侍卫。

    御医与留守的侍卫送二皇子王泓出门,在上车之前,王泓迟疑了一下,终是回头吩咐了一声,大致类容就是把近段日子里叶家的事,都交给阮洛主持,他留下的侍卫和御医,尽可听其调遣。

    ……

    叶诺诺伏在阮洛怀中,哭了许久,似乎是哭累了,渐渐竟睡了过去。

    ——听着阮洛稳定的心跳声,在她觉得慌乱无助的时候,这种节奏恒定、代表着生命正在运行的声音,似乎自然而然的有了一种魔力,让她渐觉心安。

    当小玉按照之前御医地吩咐,去厨房烧好一盆热水,端回来准备服侍叶诺诺洗脸,她就看见刚才御医以银针刺穴都无法使其平顺安稳下来的叶诺诺,此时像一只累极了的猫一样,蜷在阮洛怀里,呼吸均匀,已经睡了过去。

    小玉心底忽然有一处位置动了动。

    看见叶诺诺的贴身丫鬟走进来了,阮洛倒是没有多想什么。只轻声说道:“别再弄醒她了,带我去她的卧房。”

    小玉点了点头,轻轻搁下洗脸盆。

    阮洛就着叶诺诺睡着过去的姿势把她抱起。这使他抱着她的手法,既有些像横抱。又有些像是团抱着一个婴孩,总之动作里的一丝一缕,都透露出了保护的意味。

    跟着小玉的步履出屋,阮洛以那种姿势抱着叶诺诺行走的样子,一时间尽落入叶家家主卧房外,庭院里仍还跪着的那些叶家仆役眼中。

    虽然阮洛没有多想什么,但在叶家遭遇这种大劫的时候,全体仆人看见这一幕。大部分人心底某一处,不禁也是动了动。

    随着二皇子离开时留下的口谕在叶家不太大的宅院里传开,在知悉此事后,一众仆人心中那个动念,就更显清晰了。

    当阮洛将叶诺诺轻轻放在床上时,她仍安睡着,没再醒来。

    这除了因为阮洛刻意放轻了动作,怕再惊醒她,还因为她也实在是太累了。之前她心里系着事,精神绷得极紧。倒还不觉得,然而这种精神状态一旦松懈下来,身心的疲倦顿时便如山一样压了下来。

    许多资历深厚的医师都见过一种猝死的病况。就是体现在精神过度紧张,以至于心力耗损已经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待到松懈下来时,心脉突然绷断,自己却觉不到了。

    以叶诺诺此时的年纪,倒不至于会硬撑到那个程度,可能在那之前,她在体能上撑不下去,自然也就晕厥了。可即便如此。面对她刚才的那种状况,仍是不能轻视。

    心病也是病。有些大户闺秀的虚痨症,就是自己郁积出来的。所以之前那御医会特意给叶诺诺也开了一帖药剂。以他的资历看来,这不是小事,叶正名又只有这一个女儿。

    然而御医的治疗手段,似乎从一开始,在那银针刺穴失效的时候,就已经昭示出一种不妙的结果。可世事难料的同时,又似是还穿插着一种奇妙,阮洛的出现,竟使叶诺诺自然而然的平静下来。

    阮洛见刚刚躺下的叶诺诺似乎还睡得不太安稳,双手总在锦被下面动来动去,似是因惊吓过度而自然抽搐,又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探入被子里,将她的双手握稳在自己手心。

    他不知道要哄一个孩子入睡,应该怎么做,只能隐约猜测,如果她此时在梦境里真的想要抓紧某样东西,那对她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那便让她抓住吧!

    或许自己的手伸出去握住她的手,到了她的梦境里,会变成她最担心的父亲的手。

    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阮洛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虽然武艺平平,主要擅长谋略,但他的身体也一直都是很健康的。然而他却在壮年时,不过是路过那座荒城,竟被瘟疫夺去性命,这对他来说,算不算是天降横祸?

    父亲刚去世那几年,起初身边的人还瞒着他,但很快也瞒不住了,因为自记事以来,父亲每天都会拿出一部分时间陪他,或玩耍、或学习,几年间从未断过。倘若这样的日常习惯忽然断了,童年有一半在军营中度过的他,见过许多与生死有关的事,不难把对父亲的担忧与猜测往那个方向靠拢。

    然而那个时候的他因为每天都要服用多剂量的汤药,精神与体力都快被药烧干,他即便想像眼前这个小女孩一样哭叫,居然都拿不出力气。

    近几年,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思念亡父,毕竟逝者已矣,生者更需要重视的,是活着要做的事。

    但在早些年,他哀伤与思念亡父的最常见方式,就是做梦。

    梦里他常会试图去追赶那个熟悉又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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