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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还是原来那张,字却彻底改变了。

    若非这封信此时是由厉盖亲手托着匣子展现在自己面前,王哲可能会禁不住怀疑一下,军营中军重地,是否出了细作,趁自己不注意时将原信进行了调换。

    然而这种情况明显只存在于假设中,因为紧接着厉盖就已开口,徐徐解释了这信的变化由来。信的确还是原来那封,无人动过,纸面上不一样的文字却是自行变化显露所得。倒也是因为得了这番解释,王哲才终于确信,自己之前刚刚醒来那会儿的推测是正确的。

    这封信,确实属于一封密信,但由于信的纸张经过特别处理,所以初次阅读它的人,一般情况下只能获知它表面伪造的那层白痴内容。只有识别了这重伪装,通过正确的手段将这信纸再进行一次特殊处理,它真正书写的内容才会显现出来。

    必须承认,这种密信手法,王哲统管的军中也使用过,只是没有这封来自敌营的密信这般做得这么恶毒。

    这封意外截获的信笺,简直可以做到拆信死,可同时它又有着一个很大的漏洞,就是伪造的内容也实在是太无脑了些。一封穿过敌营的密信,上面却只写了一些无聊琐碎事务,这根本不符合密信的身份,让人很容易就对它换了思路,往掩藏内容上思考。

    不过不管如何,至少目前能够完全排除莫叶的嫌疑。这封信的确是来自敌营,而非莫叶的算计。

    王哲轻轻舒了口气。

    将匣子搁在一旁桌上的厉盖,目光还在匣子内那封信的真实内容上流连。因为不确定那淬过剧毒的信纸是否安全,所以它就一直隔离搁置在匣子底部。此时听到王哲的轻叹声,厉盖这才暂时收了思绪,向王哲投去目光。温和说道:“通过这信上的内容来察看,并非多么严重的事情。半年以来,青川王在摆兵布阵上虽然未曾出过昏招。却也没什么精彩的作为,何况现在他的这点伎俩还被我方事先悄然截获。就更不足为虑。”

    话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厉盖的话便接上了他刚才正在认真思索的那件事:“我现在考虑的是,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趁势发巧力。这青川王的粮草兵力,我们虽然大致都掌握清楚了,但有些无奈的是,这家伙修的城防堡垒着实有些厉害。极难靠近,却又始终无法激他出来一网打尽。再这么拖延下去,白白浪费我军军资,现在有个机会,不妨好好把握一番。”

    厉盖说的这些,王哲当然是了解的。

    王哲方才的叹息本来并非因这事而起,不过,这会儿他也并不打算对厉盖提那事儿,既然心里最后一丝疑虑都过去了,多提无益。再者。若换一个角度斟酌这个问题,这点小插曲更接近于是他王家的私事,没有必要敞开来过度讨论。

    于是。接着厉盖提的这事儿顺坡下,王哲点了点头,并发表自己的不同想法:“既知青川王修城防颇有些手段,这件事最好不要操之过急,恐防有诈。这封信亦存在几个疑点,我要再作斟酌。”

    “也好。”厉盖点了点头。从他刚才进营房来开始,他就注意到王哲虽然醒转,脸色却仍是不太好,这会儿也就不准备继续打搅他休息。起身将桌上盛信的匣子放回屋角的大箱子里。厉盖便拱手告辞。

    等厉盖走到门口,正要一步迈出时。背后忽然又传来王哲的声音:“厉叔叔……”

    厉盖顿足转身,就见王哲微笑着道:“你刚才的那个提议。大致可行。把这封信的内容抄成几份,分发给六位将军,但要他们熟记后就销毁,必须保密。至于这封原信,实在是太过危险的东西,为防意外,就封藏起来吧!”

    厉盖略为思酌后便点头道:“这几天我会与几位将军商议设定出计划,等殿下休养一两天后,再做决断。”

    说罢,他又从墙角的大箱子里取出那只匣子,带回自己的营房去了。

    ……

    北疆小镇。

    当林杉派人软禁的那名女探子矢志不渝的为求死而绝食到第四天时,其实已不需要再去向林杉请示命令,与那女探子周旋了将近两年的杜、武二人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立即动身去寻找廖世。

    如林杉所言,廖世不论藏身到了哪儿,都脱离不了这两人的追踪。除了因为廖世本身匿迹的位置也没有与小镇离得太远,还因为杜、武二人都是经验老道的边军斥候出身,查访寻踪本就是他们最擅长的差事。

    然而他们在两天前离开后,就一去不回,留在看守房的另外两名侍卫还以为他们还在继续寻找,却没人知道,这两人早就找到廖世了,然后被这潜心与各种药物打交道的佝偻老头儿一把药粉放倒,搁在屋中一张硬板床上瘫了两天。

    三年前,廖世跟着林杉来到北地,半道上他回了一趟自己那间蒙尘已久的药铺拿药,不料竟遇上严行之,毫无悬念的被缠上,便带着一起来了北地。

    那时廖世还常在想,严广老头儿怎么突然这么放心,把他唯一的孙儿放到家门外?又因为当时时间紧迫,廖世急着回程救林杉,就没有多与严行之周旋。严广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在朝堂,积累的声望都极高,林杉隐居养伤的地点本来应该万分保密,但看在廖世半路带上的这个外人是严广的独孙,他也就点头了。

    而在北地待了一年多以后,眼见着此行最主要的任务将要完成,林杉的伤势大体无碍,廖世也就准备离开了,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了严行之的异端,仔细观察诊断后,无比心惊的他终于明白了严广当年放手让孙儿严行之离家的原因。

    严家那发病原因诡异的家族病,在数年前致使严家长孙病殒后。终于还是没有放过严家如今唯一的独苗。

    对于这一结果,廖世只觉得无比头疼。

    廖世感觉严广又挖了个坑来埋他,如果三年前他预先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不会同意带着严行之同来北地。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不能救治严行之。廖世也不知道今后严广会不会花钱雇杀手满世界的要杀他。

    可是严广难道不知道,他也没有把握能治好这种怪病?的确,在二十余年前,他与严广就这一病症,合作尝试了半年,也是那半年的时间,让严广与他结下深厚友谊。但……这病他没把握治好就是没把握。哪怕在这二十余年时光里,他的施药炼药手法的确精进不少。那也不代表他已经找到治疗这种怪病的办法。

    当杜、武二人找到廖世时,恰逢严行之又出现身体高热的症状,廖世一边给他号脉,一边在思考那个自己无比心烦的问题,听见屋外那种熟悉的脚步声,刚刚打开门的他心里一恼,直接就一把药撒了出去。

    两天时间过去了,杜、武二人仍然还在床上瘫着,严行之身上发热的症状倒终于稍微退了些,昏沉的一觉醒来。他就看见廖世坐在屋角桌旁,似乎在发呆,桌上则一字摆开了七个小瓷瓶。

    严行之不知道廖世是不是在思考什么疑难。所以没有出声打搅他。屋内如此安静了良久,廖世忽然长声叹了口气。看见这一幕,严行之才迟疑着出声问道:“药师,这些瓶子……都是我的药么?”

    “三瓶你的,三瓶是那两位的。”廖世伸手将桌上的七个瓶子分成左三右四两部分,然后伸手拿起排在右手最后边的那一瓶,伸指摩挲了一下瓶身,又道:“这一瓶我还在考虑,到底该给谁服用。”

    严行之好奇问了句:“这一瓶是什么药?”

    “剧毒。比鹤顶红毒三倍,但我只有这么一瓶。”廖世盯着手中的瓶子挠了挠头。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后又道:“人服下这药,能死得很快。因而也不会有什么痛苦。只是这药仅此一瓶,若分给任何人,我吃就不够了。”

    刚听到廖世说这话,严行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待片刻后他明白过来,顿时掀被从床上跳了下来,吃惊地道:“药师,你何故如此!”

    病了几天的他肢体乏力,突然站起身只是由心中一股震惊意志在支撑,但当他刚刚迈出一步,身形一歪,就直接摔到了地上。

    廖世似乎是直到此时才真正从自己脑海里的那番思考中抽出精神,意识到屋内床上那个年轻人已经病了好几天。搁下手中的瓶子,他站起身将严行之扶回床上,随手扯了被子盖过来,然后又伸手往严行之额上脸上覆了片刻,一时又沉默起来。

    廖世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行事基本上不会先考虑别人的感受,就连他炼制的药物也都能体现出这种个性,药量重、药性狠。谁要接受他的医治,似乎在此之前都必须签下生死免责书。

    所以十多年前,他在给前朝太后治病时,没过多久就被关进天牢,是因为太后身娇不堪药重,身贵自然不能接受他的治疗条件。太后被他“治”死之后,很快就轮到他殉葬。

    虽然后来京都局势大变,经历了一番周折,他总算是保住了性命,但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发誓再不医治任何人,只醉心于他最痴迷的炼药大业。

    可这誓言还没过一年,就被林杉破除了。廖世很愤怒,便在那个困住他长达五年之久的地方开了家药铺,药价极贵,反正如果他的铺面闹出民愤,自然会有林杉收拾烂摊子。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结局是,五年来,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经营,那处药铺居然还渐渐积累起一些声望。原因是那地方卖假药的铺子不少,唯独他的铺面虽然价格黑,但药的质量却最纯正,好药更是千金难求,却正巧有不少能在他那儿卖到。

    作为一个醉心痴迷于药理的人,廖世试验研究的药材自然不会有半分掺假。

    五年过去,廖世终于得以解开禁锢,立即收拾了几样最心爱的瓶瓶罐罐,一跑老远。他在大风岭蹲了数年,眼见着一天天看着长大的赤岩血参到了采掘的时机。然而才刚收获,转手就贡献给了林杉。

    不仅心血结晶就此消耗,廖世还因为不放心而一直住在北地小镇。一待就是三年。这地方山少地平,旷野广阔。却因水源稀缺而可供耕种的田地十分匮乏,更别提有植被茂密的山林供灵药生长了。廖世在这地方早已住腻,每天扳着指头数日子要离开。

    然而当北地之事告一段落,他眼瞅着可以走了,却又发现了严行之身上的异端。

    廖世早年立誓不再治病救人,但这世上还就是有三个人能动摇他的誓言,并且令他觉得恼火又无奈的是,这三个人就在他立誓后没过多久便找上了他。这三个人都给他出了天大的难题,这三个人里头,最难办的就是严行之的问题。

    莫叶的病、林杉的伤,都是可以找到致病原因、伤患位置的,唯有严行之的病来的奇怪,身体里没有疼痛,脉搏也还正常,就是时常无端发热,肢体乏力。

    事态变得有些无休止起来,廖世不想因这些事困住自己的自由。但在这特定的几个人面前,他又做不到视而不见。

    可他的时间真的要耗费在这三个人身上么?廖世思及于此,就又觉得心绪无比烦躁。

    严行之的祖父严广年轻时选择学医。主要的目的就是想以自己的本领治好母亲的怪病。与严行之的遭遇一样,严广也曾亲眼看着他的大哥被这种怪病折磨致死,因而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孙子身上,严广对幸运免祸的严行之格外重视。

    可让人痛心的是,严行之实际上也没能逃脱病魔伤害,只是他发病的时间较晚罢了。

    刚才严行之听闻廖世话里的意思,竟有寻死的意味,他一时间情绪浮动极大,还从床上跌了下来。气色有些灰败的脸上不禁也泛起不正常的红血丝。回到床上歇坐了片刻后,他脸上这两片病态的红才逐渐消退。

    在大风岭缀着廖世几年。又在北地正式跟着廖世学了两年多药理,已经熟知了廖世的不少行事习惯。知道他在炼药或者诊病时一惯言语极少。当他的手指扣上自己的手腕,纵然严行之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一时间也都给忍了下去。

    他却不知道,此时的廖世根本没有认真号脉的心思。

    二十多年前,严广邀廖世为其母亲诊治,廖世便见过严家这种怪病恶化时的症状。这种病在初期表现得并不明显,似乎也无法从脉搏上探得症状。然而一旦这种病发展到可以影响脉搏跳动的节奏,便是回天乏术之时。

    沉默片刻后的廖世松开了严行之的手,叹了口气后望着他的脸说道:“也许……如果没有三年前大风岭上那一段时日的折腾,你应该不会病发。”

    严行之少见廖世说话这么犹豫、唉声叹气,待听清他话里的意思,不禁立即出声反驳:“不,这病是我严家子孙的劫,跟药师无关。”

    “屁!”廖世也不认同严行之的话,“什么劫不劫的,病就是病,就会有治,只是……唉……”

    只是严家的这种怪病影响了严家四代人,到如今竟还连病因都未找着,又该如何着手治疗呢?

    “大不了就是一死。”沉默了片刻的严行之再次开口,这时的他还打起精神微微一笑,微顿后又道:“药师,你若烦了,就把那瓶药给我吧。”

    廖世看了看严行之,又转头看了一眼屋角桌上那几只瓶子,最后目光又回到严行之脸上,忽然哼了一声,道:“你有办法找你爷爷划张一万两的银票来,我就把它卖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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