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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里搭建起了临时的演武场,因为有一批新型的军械从单独的途径送来,需要给一段时间,让将士们熟悉。じじ这批军械详细说来,其实是在原有军械上进行了更深度的功能开发,或增加了器械本身的质量,或增加了更多的功能,整体样貌上与将士们平时操练所用的军械差距不大,所以将士们熟悉起来也不会耗费太多时间。
扎营在野地,条件有限,演武场才会离中军帐过于靠近,如此噪音袭来,扰人思绪在所难免。王炽深知其理,也能体会将士们拿到新军械的新奇心情,所以虽然被吵得在营帐里坐不住,却也没生什么怒气。
演武场中间搭起一个还算宽敞的高台,高台三边围坐满兵士,皆聚精会神看着台上那位脸色有些苍白于常人的轻甲军官讲解手中所持的一把弩。
王炽含笑走到人群最后,也如那些兵士一样盘膝席地而坐。他走入兵士人群里没过多久,就有一名将官认出了他,一时间惊愕失言。隔了片刻,这名将官才回过神来,正要开口之际,就见王炽抬手示意息声,他连忙又闭上嘴,垂在身侧的手却止不住有些抖。
王炽悄然参与到兵士之间,不想惊扰他人,除了因为这场景让他忽然想起以前在北疆的军中生活,他有意的想重温片刻,还因为他深切知道,如果他此时亮明身份,台下观看新军械演练的这些兵士会沉默许多,那么有些新奇的想法、智慧,或也因此埋没下去。
他知道台上那个人向兵士讲解新事物时惯用的套路,必定会激励兵士踊跃建言,至于采纳与否,他心里自有定策。这一场讲演,他不仅要将新军械的优点带给所有听讲的兵士,他还要从场下的兵士里搜集更多改良技巧。不得不说。他这般行事策略,的确为南昭的军械改进事业搜罗了不少新智。
果然,王炽坐下没多久,台下听讲的兵士里。就有一个人站起身,先朝台上拳掌向击行一道军礼,然后发生问道:“敢问参军大人,射击类军械,如果不具备远程,又穿透力有限,那岂不是等于半残之物?在同等战地,对同等敌人,兵士们是否用原来的弓箭,胜算更大一些?”
演武场高台上。在此次西征军中官拜轻车参军的林杉,今日向场中兵士们讲解新军械的使用,亦如前几日那样,未披甲胄,只是着了一身剪裁得有许松的淡青色棉袍。青棉袍印有灰色的水漾矢纹。并不如何显眼,但这纹图能稍微折转落在上面的光线,遮掩一些衣衫里削瘦的身形。
林杉以这种装束出现在演武场,起初有不少兵士还以为军营里来了位教书先生。但通过几天的新军械讲解交流,再加上这拨兵士里存在一部分早年与林杉一起入战阵厮杀过的老兵,与新兵之间互相传一传口讯,绝大部分人已经放下了偏见。并突增惊讶。
什么着装问题,都不算是问题了。这位参军大人哪怕就是这个样子登上最前线,也不足为奇。当然,后头这个想法只是兵士们猜测的,但凡老兵都知道,林大人在军营里惯常不羁。但在正式战事之中,他绝对会将所有事项准备得一丝不苟。在正事面前从不叫人失望,那么偶尔的放松,便只是一个人的气质问题,而非错误。
不会成为团体负担的特立独行。是能得到包容的。
在老兵心里,这位时隔多年再会的林大人虽然消瘦憔悴了很多,但他们依然坚定地觉得,能与这位大人会聚青川,他们只会获得更多的助益。曾经,这位大人带着他们逃出了多少生死战局啊!若非有他带领,如今演武场高台四周围坐的这群兵士里,不知有多少缺席的。
然而,若是林杉能全然了解这群老兵灼然投来的目光里那份期盼的含义,他可能会先苦笑着嘲讽自己一句。
他这几天在演武场讲解军械时不着甲胄,一部分原因的确是习惯使然,但最主要的,还是他穿不起。军部替他量身打造的那套折铁鳞甲属于轻甲行列,但抵抗利器砍刺的品质极佳,不属于重厚甲。可就是这样一套轻甲,总共重量也有接近三十斤,这还是不包括佩剑携弓的重量。
演武场场地有限,要让全军兵士都听一遍他的讲解,最少需要分六天完成。时至今日,他已经讲了三天,每天在这高台上站五个时辰,将数种军械演示一遍,已然感到了疲倦。三年前在京都的冒险行事,对他的身体造成的损害至今未能完全复原,但战事不能再拖延了,他必须行动。所以为了不影响战事安排,他除了强行使自己振作,再一个就是尽可能的在能节约体力的地方不做消耗。
在台下那名兵士的质疑声落下时,台上的林杉并未回答,而似乎是在沉思什么。
倒是站在他身边的一名裨将浓眉抖动,开口说道:“弩箭与弓箭虽然都是射击类军械,但在用途上略有区分,只有用到恰当的战阵中,才能见其威力。”接着,这裨将就将昨日对另一个同样提过此问的兵士解答过的话重述了一遍。
言毕,这裨将看向林杉,恭声询道:“参军大人觉得卑职所述,可有遗漏?”
林杉收回神思,微微一笑,说道:“并无,你讲得很仔细,看来已经透析了此手弩的功用,这很好。”
裨将心下微喜,同时又有些疑惑地道:“那么参军大人刚才是在为何事伤神?”
“无事。”林杉脸上笑容渐敛,本想盖过此事不提,但在沉默了片刻后,他还是对那裨将道了句:“是关于手弩的改进,此事一时片刻恐怕无法得出进展,进行下一场吧。”
那名裨将连忙应声,招呼几名百户长去整理搬运下一个待介绍的新军械。
很快,一个武器架子被搬上来,奇怪的是,架子上除了挂有一把刀,还有一个类似木棍的东西。
林杉刚取下那架子上的刀,正要开始新一轮的讲解。就见刚才那个质疑弩箭的兵士又站了起来,依旧是先行了军礼,然后恭声问道:“军师大人,小人始终有一事不明。依旧是关于那弩箭,还请大人恕小人冒犯直言。”
话至此处,那小兵顿了声,目光在林杉和他身边那名裨将身上移动一个来回。
“请讲。”林杉随手将刚刚取下的那柄刀又挂回刀架上,紧接着又指示身边那本就是给他做讲解负手的裨将,再取一把弩箭来。
“参军大人必定知道,军中是分兵种的。”那名提问的小兵吞了口唾沫,集中精神抚顺脑中诸多头绪,想让自己的话说来尽可能显得条理分明些,“投矛兵。盾兵,重甲骑兵……这些都是分派类别的,弓箭手也在其列,只是不知道这弩箭属于哪种阵列?小人刚才听了夏将军的讲解,还是不明白。这类轻奴下发到军中,会以何种阵列参战呢?”
此话一出,台下众兵士间立时发出一阵议论细声,显然这是大家都想知道的。而与此同时,周围十几个监领军纪的百户长、副将却皆是变了脸色,因为这小兵不知不觉言及了不可喧言的战略话题,但此时在场众人的兴趣向往又一齐被点燃了。
“阵列是多变的。此为不可一言断定之事,唯一不变的是你们手中的武器。在没有熟知你们依仗杀敌的武器之前,在多余的事情里耗费过多精力,是得不偿失的作为。”林杉的话说到这里,那名帮他取弩箭的裨将夏源岐回来了。林杉接过他递来的弩箭,一手握紧弩柄。另一手屈指在弩身几个勾挂,箭匣开启。他握着这半开启的弩箭,对台下众人接着说道:“你们真的已经了解这种兵器了吗?我希望你们在我讲解的时候,注意的重点在兵器的功用上。”
台下站起身发问的那个小兵身形微微一颤。
“这种手弩的射程和穿透力的确不如长弓强悍,但它胜在发射量、携带量、填补速度远超长弓。在短兵相接时。携带这种兵器的军队,有着极大概率以少胜多。今次青川开战,因为战地山险林密,会用到这种手弩的地方更多。在我看来,这将是游击作战中杀伤力不俗的兵器。”林杉这番讲解完,侧过脸又对身边的夏源岐说道:“源岐,叫三队的人来,演练一番。”
夏源岐领命去了。
“目前,手弩的功用主在辅助,的确还不能算是主场兵器,但不要因为辅助二字就心生轻视。”林杉说罢,一只手端起弩箭,朝高台上另一端竖立的三块草靶扣动手弩扳扣,一连三发,分别射中。这时林杉转过脸来又道:“目前军部研制的这种弩弓可以一次填入六支短箭,如果你们面对几个从不同方向围拢来的敌人,自己手里有这一把弩,胜算可大大增加。一把弩在满填状态下,重量与一把空弓相当,它可以单手操作,并不干扰你们另一只手拿刀或盾,说它是辅助兵器,但若用到恰当时,凭其主攻杀敌也不在话下。”
台下众兵士里发出一阵唏嘘声,这与昨天林杉对另一队兵士讲解至此处时得到的情绪反馈大致相当,显然是大部分人已经放下心头那丝虚浮,诚然开始接受这种看起来很单薄脆弱的武器,并渐渐对其产生某种厚望。
人对新事物的认同过程,表现在情绪上,其实是有些相似的。
众兵士拿命上战场,若军方发给他们的武器是把花架子,他们会质疑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林杉有此考虑,才会对所有听讲兵士的质疑提问投以极大的耐心。并且在今天之前,他对此也做了充足的准备,仅是这手弩的箭矢填装与射击手法,他都练习了不下万次。
“虽然省去了搭箭拉弦的步骤,六次射击一次装填,使射击速度得到很大提升,但因为它是单手操控,所以与弓箭的使用方法还是存在一定差异。初练者,在准头上会有不小的偏移,即便是军中使用弓箭的强手,也难避过这段适应期,希望大家勤加练习,尽快熟用。”言及于此,林杉一转手。将手弩箭匣里余下的三杆短箭射空,然后立起敞开的箭匣展向众兵士,接着又道:“箭矢的装填,虽然比较简单。但也要熟学才能熟用。箭匣的底部,有六道浅槽,依此装填,尽可能平整,才能防止卡箭或者拉空弦,这是熟练自通的技巧,我就不多加讲解了。”
台下大部分兵士的脸上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更有几人跃跃欲试,想要立即拿上弩去操场苦练一番。
林杉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本为提问而起身,此时却一脸呆愣、浑然忘了自己还想问什么的小兵身上。沉吟片刻后才开口道:“如果一定要论这种手弩以何种阵列参战,目前我能解答的只有一条,手弩将会作为骑兵的基础武器配备。但它的功能多变,亦不排除在其它战阵中出现。正如在座诸位,谁能说你们今日身为步卒。今后就不可能参与骑兵阵列?人创造了器具,怎能被自己所创造的东西限制行动?
但是,关于阵列问题,不是一个念想,一时冲动就能决定的,需要依战地性质、敌方兵种组合的差异来量定。这是身为将帅者需要劳心思索之事,为将者需要你们信任。必不会使你们枉然赴战。”
林杉一番长话说完,目光还一直落定在那小兵脸上。
那小兵好半天才恍然回神,心中似乎有许多话急于出口,但一开口却只道出了一个字:“我……”
就在那小兵支吾着道不出一句完整话语的时候,围坐台下的众兵士里,忽然又有一人长身站起。他这般突然动作。腰侧挂着的军刀,刀柄上一串古怪的铁环摩擦撞击得一阵叮当响,响声有辛闷,却吸引过去不少目光。
众人得见又是一个身不载甲之人,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与其目光一触,却无人敢心生轻慢。大部分人只是隐觉此人来头不小,绝非只是一介小兵,而紧接着,有几个以前随王炽在北疆征战过的老兵便将他认了出来。
“啊!是皇上!”
“万岁!”
“万岁!万岁!”
南昭皇帝王炽终于肯从人群最后站起身,不再继续若无其事的伪身成小兵听讲。他这一往台上走去,台下的兵士尽皆骚动起来,但又很快恢复了整齐方阵,齐齐大礼跪拜,开始有些凌乱的颂呼声很快也整齐一致,可见此路军士纪律性之强悍。这批兵士本就是王炽从各路军中挑选出来的精兵,此时眼见他们的自控力如此强悍,王炽心里很满意。
站在高台上,王炽先抬手示意众将士平身,然后在千余双眼睛的注目下,双手扶起面前的林杉。
林杉起身抬头,眼中浮过一丝惊诧。
王炽悄无声息掺和进听讲的兵士中,这是他以前在北疆时常做的事。只是现在大家的身份变了,地点也变了。这里不是北疆王家军团大本营,四周会不会有突发的危险都是未可知之事。而王炽身为一代君王,肩膀上的担子又比以前重了不知多少,万不能有丝毫闪失,有些事真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意而为了。
林杉心中的忧虑,王炽是知道的,但他同时也知道,像刚才那样掺和进普通兵士中的机会,恐怕随着时光日渐往后推移,他愈发难再拥有,所以他并不后悔刚才那有些失仪的行为。
王炽看着在面前站起身的林杉,脸上极快地浮过一丝微笑,随即隐没。
林杉会了意,并不多言,缓步行至王炽身边,在稍后一步的位置站定。
王炽一手挽袖在腰侧,另一只手按在随身携带的铁环刀柄上,在高台中间站姿如一株青壮松柏,俯视着台下众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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