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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林杉同他的侍卫走远了,婢女兰雅收回了视线,本来也准备收拾好碗盘离开,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那开着陶盖的汤瓮,望着那瓮还有丝丝缕缕热气飘出来的清汤,她心里忽然又动了一个念头。
垂手行至书房门的内侧,以极快的速度探头出去朝左右瞟了一眼,就见门外只立着一个侍卫。与刚才自己端着托盘站在外头的情形无异,这个侍卫依然站得有些远,很可能是林杉不想让谁听见他刚才在书房内的谈话,才会先将侍卫排开了些。
兰雅收回了目光,走回小餐桌边,不再犹豫,拿起刚才用来舀汤的大勺子往汤瓮里搅了一下,然后一仰脖子,将半勺清汤尽数吞下。
紧接着,她差一点就将刚刚吞入喉咙的那口冬菇山药清汤全部吐了出来。
果然不愧是自己熬的汤,依然如此难喝。
兰雅抿紧嘴唇,努力将那口已经从喉咙里倒涌了一半到口腔中的清汤又咽了回去。从袖管里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不慎溢出的点滴汤汁,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沉郁下去。
不是因为这汤太难喝所致,自己的劳动成果,就算再糟糕也总不会令自己过于厌恶,就如人总会包容自己的缺点。
她心生一丝恨意,是因为她觉得那位大人刚才欺骗了她。
她并不知道,以林杉现在退化了的口感来品尝她熬的这盅忘了放盐的清汤,其实还真有些洽合他的感受。所以他刚才的所言句句属实,只是以常人的口味来尝,当然决计不可能接受这种无盐滋味。
以前在陈酒服侍林杉用餐的时候,也不敢做到这么极致,居然完全不往饭食里放盐!因而在林杉尝过这汤之后,只觉得此汤的口感真是头一遭。
但不了解这一情况的兰雅此时只会偏激地想到:林杉此人在编织谎言的时候,居然能表现得那么完美;他欺骗人的话语,竟有那般强大的说服力。
她刚才居然就信了!
她很少像刚才那样,全然相信一个外人说的话。所以她的信任其实无比的脆弱。她刚才相信着、并为之欣喜的称赞话语,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推翻了,外人无法想象她此时心中卷起了多么强烈的愤怒。
将汤勺放到托盘上,她没有继续去收一旁林杉用过的那只小碗。虽然还站在桌边,但她的视线已经开始在书房内四周扫视起来。
——果然,人只能相信自己的话,依赖自己的选择!
兰雅是在林杉的伤势脱离危险期时,才被京都方派到北地这处小镇,成为居所里的杂役婢女,至今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两年时光。这间书房。她路过许多次。也有机会进来过几次。所以每次难得能进来,她都会小心翼翼的观察书房里的环境,这算是好奇心使然吧。
而此时回想起以前观察所得的这间书房,与现在眼前的所见进行对比。兰雅不禁眯起了眼。
书房内原来几乎将左右两排木架子全部填满的方纸片、册子、画卷等事物,目前应该是被清理掉了七成。画轴全部都不存在了,册子少了一大半,剩下来的三成事物大约全是一些摆放得有些凌乱的纸片,不用翻也大约能知道这些事物并不如何重要。
兰雅神态冷冽地挑了挑嘴角。
难怪他这次离开书房,没有照以往的习惯给书房上锁。其实他也不如何信任他的下属,只是因为知道书房里没有重要的事物了,才会这么“放心”吧!
但兰雅驻足在书房里东张西望的目的,也不是寻什么书册画轴。事实上她对林杉作的“画”常常觉得疑惑。以及认为毫无美感可言。若将那协轴放到市面上去卖,她讥讽地觉得,能卖出的银子可能连笔墨消耗都补偿不了,而那些买他画的人,多半是觉得这画轴还算厚实。拿回去垫桌子不错。
兰雅此时只是想找那瓶药。
她从昨天就开始在思考这件事了。
在安静漆黑的深夜,她躺在床上,眼皮虽然闭合着,脑海却是清晰一片。总结了最近这两个月听闻的一邪语碎片,将它们拼接在一起,她已经能总结出一条较为完整的信息。
在老药师走后,过不了多久,林杉也会离开这里。但林杉的伤势外表虽然愈合,其实给身体留下了很严重的遗患。他的头发里开始出现银丝,是最明显的征兆。哪怕那个丑陋的老药师鼓捣出了一种颜料,可以将人的头发染色,但作为近身伺候的婢女,身体发肤上的一些改变是瞒不了的。
再有就是昨天侍卫山良不慎失口说的那句话。
林杉不能沾酒?为什么不能沾?如果沾了酒又会如何?
旁观林杉昨天被侍卫从外头背回来,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似的,沉睡了漫长一夜,兰雅大约已能推测出,如果林杉沾酒,会是怎样的结果。
不知这个伪善的家伙在生活上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禁忌,不过,只是畏酒这一条,就足够他难熬的了。他的下属各个都是无酒不欢,虽然会为了他着想而尽量节制,但免不了总有碰上的时候。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老药师还能一走了之,必定是留下了什么帮林杉应对这些禁忌的妙招。
擅长使药,被居所里所有人都尊称一声“老药师”的廖世,若是留下什么妙招,大抵也就是药这种事物。
回想起林杉刚被侍卫从外头背回来时的情景,兰雅也记得当场有两个人重复提到“药”这个字。虽然这一个字说明不了什么,但搁在已经有了一番斟酌思索的兰雅心里,那就如同一句话里正好差的那个字归位了。
找出那瓶药!那么待林杉这个伪善的家伙要离开此地时,自己手凭此药作为谈判筹码,才最有可能不被派发回穆老将军府受苦。
只是偷取一瓶药罢了,还不知道今天能否偷得成。比起穆老将军府后宅那两个残忍的女人会的那些手段,自己的这点偷窃行为简直能排到良善行列了。
——善良的人,偶尔也会做些小错事,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呀。
木架格子里原来摆的画轴册子大约都被清空了,很容易一眼看穿。兰雅的视线最后落在了书房里那张过分宽敞的书桌上。在书桌的内侧下方,布置了很多个抽屉。
兰雅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但她没有立即走近那书桌去拉那虚屉。她先是走向了书房门口,第二次以极快的速度探出头朝门外扫视了一遍,确定门外的那个侍卫依然还只是站在原来的位置,目光端正视向前方,并没有走过来的意思。然后她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书桌,并走了过去。
林杉当然不可能将那么重要的一瓶药就放在抽屉里,哪怕书桌所在的这间书房平时被保护得多么严密。
虽然婢女兰雅已经认定了林杉是她所鄙视的伪善之人。但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兰雅很清楚如果自己在这书房里窃取的行为被外面的侍卫发现。她将面临怎样的结局。
她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手抖得太厉害。并在拉开抽屉的时候尽可能做到将力气放至最轻缓,以便使那抽屉开合的声音也表现得极轻。
如果她用此时拉开抽屉的轻柔指力去服侍哪个精神紧绷劳累了一天的商人,哪怕那商人久经商界风浪,皮糙心冷。恐怕也能在这温柔细指的一番推动下,获得一种别样的感受。
费了好半天功夫,检查了所有的抽屉,最后却一无所获,婢女兰雅在有些失望的同时,心里愈是涌起了极大的恼怒。
她此时只认为,对于这瓶药,她是势在必得。但她仿佛忘了,最初她刚刚动了窃药念头的时候。其实本来只是抱着一种尝试的心态。
尽管此时的她已经莫名其妙的坚定认为,书房里一定藏着一瓶她可以凭之要挟林杉的药,但检查抽屉的过程实在耗费了太多时间,即便外头的侍卫再木讷,她也不敢再冒险继续待在书房里了。
不得不说。她的这一自觉心理还是挺精准的。
当她收拾好碗盘,刚刚将托盘端起,转过身来就看见一直守在门外较远位置的那个侍卫已经走了进来。
侍卫见林杉久久未回,才想到要把书房的门关上。但他显然有些意外于房内居然还有一个人,在刚走到书房门口,只是随意往里头看了一眼时,他的神色微微滞了一下。不过,当他看清这个婢女的脸,认得她是刚刚来给大人送早餐的那位,之前与自己一并候立在外面的时候,相互之间还闲聊了几句,这侍卫心里的一丝疑虑很快也就放下了。
“你还在呢?”
这侍卫只是打招呼的一句话,并无太多别的用意,但在做贼心虚的兰雅听来,却是激得她心里咯噔一抖。
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着,只顿声片刻,兰雅就有些紧张的解释道:“我以为林先生过会儿就回来,就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他早餐才只喝了一小碗汤啊,这怎么够。”
算她蒙对了,那侍卫心里也有着近同的想法。如果换他给林杉送餐,见到大人饮食半途突然出去,他也一定会继续等候一会儿。
——如果那侍卫刚才是站在书房内,亲眼看见林杉搁下碗的果决,看见大人摇头拒绝了婢女的请示,他肯定就不会再如此作想了。
——若到了那时,这婢女故意逗留在书房里可能心存的歹念,必然在侍卫理智的头脑里被清晰的印刻出来。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所以逗留在书房里等候林大人回来的婢女,在侍卫眼里,仍是一个能替大人着想的好婢女。
“今天早上,厨房那边是小婢当值,如果林先生回来了,需要再用些饮食,小哥尽可传唤小婢。”看出了侍卫脸上疑容已消,婢女兰雅紧绷的心神也得以稍微放松,头脑里多出一些思考的空间,她就补充说了几句话,缓了缓场面氛围,“这份汤已经凉了,小婢便不能再等了。”
侍卫会了意,偏身让开。
兰雅浅浅一笑,端着托盘从侍卫身边迈出门槛。在走出了一段距离以后,她忍不棕头看了一眼。她的目光仿佛是落在那刚刚关上门,正好也转过身来的侍卫脸上,那侍卫看见走远的婢女回眸凝笑,亦是还了一个微笑过来。
——他并不知道,婢女兰雅回头要看的不是他,而是那扇没有上锁的房门。
虽然门上的那把锁不用钥匙也可以闭合,但侍卫不确定大人走时有没有把钥匙忘在书房里,既然大人都没管这锁,他这个做侍卫的也不便太过细致的出手干扰。
看见书房大门只是虚掩着。兰雅对那侍卫露出的笑脸到末了时。倒又几分真欢喜。只不过她为之喜悦的事情。全在于她的窃取计划又有了第二次机会,而非看见什么令她悦目的人。
……
看了半天,也未辨出杨陈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位王家前任马夫有何不同——其实是自己对那位前任马夫本就没什么具体印象——卜羽总算收回了目光,转眼去看王哲。又问道:“我记得你家雇的那个马夫年纪也不大,本事也不错,怎么不继续雇用了呢?”
王哲摇了摇头,说道:“听家仆说,那伙计忽然患了腿病,没法再做养马赶车的活儿,便回老家另谋生计去了。前几年我不在京,具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走得挺急的。也就一个月前的事。”
“提起这事,我倒忽然想起来了。”卜羽忽然说道,“阮洛与你一起回来了么?我猜他肯定也回来了。”
“嗯。”王哲笑着点点头,“阮洛身体已经大好了。”
“以后还是要注意照看好。”念及好友的好友,卜羽的神情郑重了一瞬。
接着他笑了笑。转言又道:“你家车夫的空位补上人手没有?我猜应该还没补上,不如就选眼前这位小哥,这一路上我感觉坐他的车是四平八稳,你觉得如何?”
王哲家的车夫空缺是不是还没补上,这一点其实并不难猜,看他远行出入未乘自家马车、需要另雇车辆的行为,就可以确定答案了。只是,卜羽后头来的这句话,不免转折有点大。
杨陈闻言,心情却是有点复杂。
如果卜羽只是闲话一提,杨陈至多是会因此感到些许遗憾。然而卜羽在王哲的朋友行列中,算是很有份量的存在,他说的话对王哲来说亦存份量。虽说卜羽忽出此言,有点突然,但王哲如果因为这个建议而有所考虑,那杨陈要斟酌的事情方面可就有些复杂了。
他车跑四方习惯自由,正因为跑过许多复杂的路段,自然而然的磨练出了驾车技巧,但他的心性也被四野八方给惯得自由了。只说这庞然的京都,尽管内城街道秩序井然,道路宽敞平整,但有些规矩实在让他感觉头疼。
这才回来待了不到一个月,他就开始有些想念别处的风景。
但转念想想,如果受到这位王公子的雇佣,或许同时等于面对丰厚的佣金。这位姓王的少年,年纪轻轻,似乎就与不少权贵熟络,不知道是京都哪家高门大族家的少爷?只是如果以后跟了他,不知道又要学多少规矩,那又会是极麻烦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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