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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万万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本来就内伤未平,突然受这来自后背正中的一掌,劲气内韧,激得他将将压下去的咳意顿时全面爆发出来,咳得撕心裂肺,端正坐直的脊背也微微躬了起来。

    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引得四周投注过来的目光倍增,而那些本来就因为少凌公子俊美外表而芳心悸动的妙龄女子更是担心得不行,要不是刚才羽林卫队严肃警告过四周游人,她们恐怕会直接奔过来嘘寒问暖一番。

    原本仍在专心嗑瓜子的莫叶也因为咳声所引,收起心绪朝旁看去,聆听片刻后目色一动。她倒不是担心那俊美惹人羡的少凌公子,只是因那咳声证明了一件事。

    刚才石乙在介绍清风馆时提到,少凌公子病了大半年,但并非得了痨病,而只是因为体虚致全身乏力,户外活动近乎断绝。因为并非染上痨病,所以少凌公子要来杏杉大道赏花之事并不受限制。

    莫叶有过几次在叶府小住的经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叶正名向她普及了几种传染大病的辩症法,此时她借这份经验仔细聆听那咳声,也可以确定石乙知道的情况属实,排除了清风馆为了留住生意而故意遮掩少凌公子病情的可能。

    但与此同时,她又从那位少凌公子的咳声中听出了另一种讯息。

    那位公子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

    可难不成卧床养病大半年,平时全靠皮相取悦女客的脂粉公子,竟是一位武道高手?

    莫叶很想就这个问题与石乙议论一番,因为她已经发觉他似乎在很多偏门的东西上都有自己非常奇特、甚至是以前闻所未闻的见解。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自心里冒出来,就又被她果断拍下,因为她忽然意识到,石乙拨算盘的那一手功夫虽然惊艳,但他的武道修为可以算是一片空白,跟他谈这些想必他并不能理解,倒很可能会引起他反过来问自己练武的事。

    莫叶虽然没有对石乙隐瞒她练武的事。但也不想再在石乙面前多谈此事。即便她很信任石乙,可伍书叮嘱过她的一些话,她遵守的心志更为坚定。

    然而她的欲言又止还是引起了石乙的注意,只不过他明显会错了意,笑着问了莫叶一句:你不会也看上他了吧?

    莫叶愣了愣神,本来立即就要开口否认,只是话刚到嘴边,她忽然又改了主意,笑盈盈说道:如果小乙哥愿意全额资助,小妹倒是不介意将这位少凌公子从清风馆接出来住。以便好好调养,独自享用。

    你胃口太大了。即便他病了快一年,现在的他也仍算是清风馆的一面招牌。石乙脸现无辜状嚎了一声:就是把我卖去清风馆,也不够凑整银子赎他出来啊!

    那你就别再拿他对我开玩笑。莫叶冲石乙眨了眨眼,要知道,玩笑开大了,有时也是会引人付出代价的。

    这些话是莫叶说给石乙听的,有提醒警告的意思。不过若是不远处那来自清风馆的主仆二人也能听见,想必也会觉得在理。

    扮作仆人的女子望着同门师弟一阵猛咳,嘴角竟有点滴殷红溅出,虽然被他快速拂袖抹去,却还是刺痛了她的心。

    女子刚才还如铁板一块震力拍出的手掌此时已绵如溪流,在年轻人咳得躬起的后背推拿,待他咳意稍敛,她也终于忍不住了,虽然压低了嗓音但语气里不乏焦虑情绪地说道:你内伤未愈。我刚才不该出手这么重,但……刚才我真想一掌打晕你,再把你带回去。

    年轻人忍下咳意,咽回已经涌至喉头的那股腥咸,声音有些沙哑地低声说道:师姐,你可不是这么容易犯浑的人,我还兼领了任务。

    不就是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么?我可以帮你做了,再把他的人头拴在你腰上,一道送回组织本部。女子轻声说到这儿时略微一顿,你能看我的单子,我也能看你的,你可以改单,我也可以。

    你的那份黑单,我没有揭看过。年轻人微低着头说完这句话,然后他慢慢抬起头,朝身后看去,但是,你觉得我很难猜到你那份黑单下是谁的脸孔么?你可是我从狼牙城里带出来的。我不但能猜到你这次的任务目标是谁,我还知道你一定已经揭了黑单了,却还要瞒着我。

    身后女子眼中浮现一缕复杂情绪,但没有回应他一个字。

    我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如今的你并不如我估测的那般强大,我实在难以想象,组织怎么会审核你为这次任务的执行者。年轻人说完这一长段话,气息有些被打乱,抑着嗓口又咳了起来。

    年轻人质疑与否定的话语并未引起女子的不悦,她反倒是能从这番话中确定他真的没有翻看过那份资料黑单,否则他不会不知道她此次达成任务的方式与组织里所有的能手都不同。

    她手中的那份资料,实际上已经进行过很大的成算预估与方式修改,并非倚重个人武力达成,并且其过程会牵连进来的帮手也是人数庞大,事情本身的性质已经与寻常人头交易大为不同。

    倒是她看见他在咳了一阵后,脸色渐渐愈发苍白,心生担忧,便要扶着他回清风馆。

    现在就回去?年轻人迟疑着起身,还有些事没做完。

    倘若在这儿再多呆一会,我很怀疑,等会儿是不是需要我背着你回去。女子眼中有愁容浮现,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应付得了,你就别再管了。

    年轻人缓步走到亭子口,正要拾步下台阶,就在这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驻步说道:或许……你也可以赏一赏这满街繁花。

    赏花?扮作仆人的师姐正在收拾石桌上的书册,听到师弟说的话,手头动作微滞。她抬头侧目看过来,目光中浮着一丝惘然,仿佛她对这个词汇感到很陌生。

    然而赏花真的只是一个很普通常见的词儿,尽管这女子很少赏花。但也并非真不懂赏花是为何事。怪只怪在她今天与师弟一起来到这处以平民身份能够距离皇宫最近的地方。携带的目的实在与赏花这种闲情雅致离得太远,所以她压根都没朝这事儿上想,一时要她扭转思维,顷刻间还真是有些适应不过来。

    待她回过神来,脸上现出的微笑有些空泛,明显对于师弟所提之事觉得非常无趣,花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再等片刻。年轻人对他这位师姐的性格十分了解,面对她用一种不屑语气给出的回应,他是早有预料,所以他也没有再在那种闲雅之事上与她辩解什么。接下来说的话直达本意,待我歇一会儿。再接着帮你整理完最后那一部分资料。

    不行。女仆人拒绝得斩钉截铁,她此刻已经将两本书卷收进挂在肩上的青色棉布袋里,然后快步走了过来,扶住他的小臂,你现在的状态已经变得很不好了,听姐的话,你得休息。

    年轻人没有再说话。因为那女仆人说的话里有一个字准确击中了他的软肋,往昔他跟她一起在组织本部生活与练功的日子历历在目。那时的他最肯听的就是她这个师姐的叮嘱,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姐在他心中占的份量已等同于一位姐姐。

    然而当他依了她的话,与她并肩走出观景亭准备回去,在路上步子还未迈出多远,他忽然又停下脚步,望着她的脸庞认真地说道:不知道这一次分别后,我们下次再见又会是何年何月。师弟能帮你做的事,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

    虽然在他看来,他的这位师姐并未强大到能让他放心的程度,然而今天他会感觉如此不安,主要还是因为师姐这次的任务目标太过强悍危险。此目标的名字只在他心里浮现一次,即可叫他隐隐觉得心悸。

    扮作女仆人的师姐此时也已心生一丝共鸣,但这一点动摇之心很快被她的决心压下。也只有对她这位师弟的话,她才会听得进耳一些,若是换了别人说这些,她根本不会予以理会。

    你会这么想,难道我就不会?扮作仆人的师姐眸底浮过一缕柔情,姐也就能照顾你这么一天,你乖乖的让我放心啊。

    年轻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与这女子一起向着回清风馆的方向走去。

    望着这两人走远,背影没入密集聚拢的游人之中,坐在不远处亭子下的石乙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瓜子。

    他一直在注意这两个人,尽管理性告诉他,别多管闲事,这儿禁卫军反复在街道四周铺了几重,要管事也轮不上他,然而在他的灵魂深处,还住着另外一种性格,是那两个人行为举止里透露出的点滴讯息,让他嗅出了些许潜藏极深的危险,挑拨了他那份从另一个时空带来的脾气。

    或许还存在一点他目前也未察觉出的原因,那两个人明显有目的性紧盯的一国之大脑部门,与此时坐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疯狂嗑瓜子的少女很可能有着斩不断的连系。

    那两个人如果计划要对昭国首脑人物做些什么,便有一定几率最后会把莫叶牵扯进去,他不能坐视如此,至少……如果能顺手帮忙做点什么,他便不会坐视。

    ……

    要成功揪出藏匿于四周人群里的杀手,首先你得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杀手。

    扭转心态,把你保护的雇主当成你的目标,你才能琢磨到真正的杀手会藏在哪个角落以方便射击。

    不妨把自己想象得残忍些,因为只有你比那些杀手残忍,你才能尽可能避开杀手们残忍的屠戮。

    ……

    前世转业后报学的一个保镖训练班上,中年教官每天早上都会在众学员面前用冷酷的口吻将这些话说一遍,培训班没有校歌,没有徽章,但这几句话却比实体物品更令人牢记。

    特别是在石乙的前世被两颗铅弹截断后,不幸之中的万幸灵魂转至二世今生,再想起那位教官声色冷厉说过的几句话,他愈发认同并深刻铭记的,是那最后一句话。

    尽管现在他还有些无法相信,那个皮相生得极佳的年轻人真是一个冷酷杀手。可曾经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痛苦经历时刻提醒着:不可大意。

    在他刚刚站起身的那一刻。因为脑海中扯出了一些埋在心底里几年未动的冷酷画面,他的脸色顿时也变得冷厉了许多。在坐于一旁的莫叶眼中,突然出现一个寒着脸蹙着眉绷紧双肩嗑瓜子的男人,给人的感觉颇为怪异。

    而当这样一个神情与举动不协的男子突然站起身,莫叶当然亦是立即跟着站起——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动机才会照做。

    直到听见身旁有响动声传来,石乙才稍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很可能显露出了一种不符合现在这副身体的表情,他的心绪有片刻功夫浮动而无所适从。但他很快又能做好自我调整,暗暗深吸一口气后,就侧过脸朝莫叶报以灿烂笑脸。

    这下轮到莫叶愣住了。

    看见她脸上那种纠集着讶异与疑惑的复杂表情。石乙只是收敛笑容定了定神,他接下来一个字也未说。随手拍去巴掌上沾的少许瓜子壳渣,然后大摇大摆走出观景亭,却是朝另一处观景亭走去——正是刚刚离开的清风馆主仆歇坐过的那座亭子。

    你做什么去啊?看出了石乙的去向,莫叶也连忙跟了上去,然而她眼中的疑惑也因为石乙的去向而显得愈发重了。

    ……

    一道暗红色的高墙下,一株从墙根夹缝里钻长出来的杏树安静的绽开了枝头的花朵。五片均匀对称的花瓣上,半片粉红如独具风格的画师吝啬的用笔尖蘸墨轻点上去的一般。使得朵朵杏花有了外红内白的一个色彩渐变现象。接近无色的花瓣根部拼成一个小旋窝,簇拥着轻柔的花蕊,淡黄/色的花蕊如向上的流苏,在没有风的暗红色高墙下,挺直而安稳的迎接着晌午温暖的阳光。

    今天是春启赏杏的日子,可是没有人来欣赏这株长在宫墙一角偏僻地的孤杏,然而它自己却是像往年那样,准确的收到了天与地传来的消息,隔着一道道宫墙。与墙外杏杉道上的两列杏树一起绽开花朵。

    不过,当日头偏西,杏杉道上的游人大多开始准备回家时,离重重宫墙后面这株独自开花的杏树外数丈处,竟有一名身着朴素的宫女拎着一只木桶慢慢走了过来。

    木桶里盛了半桶水,有些沉重,青丝素绾的宫女是不是的换着手拎其行走。一段数丈远的石板路走过,她的额头不禁沁出些许汗珠,然而她一直没有停下歇一歇。直到走到这株长在墙角的杏树旁,她才放下木筒,深深出了一口气,带动了额头垂下的一缕柔发,也震颤了杏枝一端的几枚杏花。

    宫女望着枝头的杏花微微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她就躬身拾起桶中的一只木瓢,舀了半瓢水,然后顺着杏树的树干,朝它的根下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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