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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已然换过了神色,冷冽沉峻皆已不在脸上,又是一副柔和平淡的笑意,谢着接过阿柳手中的碗,又替穆清接过她那一碗。
穆清瞧了瞧碗中飘浮的细汤饼,执起筷箸,唉声叹气地拨弄了几下,实是无甚胃口,便拨了一半入他碗中,自小口小口地慢咽着碗中剩下的那些。
两人默无声息地对坐着吃了一会儿,杜如晦已吃尽碗中汤饼,穆清却仍剩了些许,他向她碗内一望,抽了抽眉头,细声慢语地问到。“可是受了惊骇?”
“怎会,早就惯了。”她打起笑颜,作了个勉强算得是挪揄的表情,摇头道:“乏了,随着你的心绪转了一整日,太过耗费神智。”
“乏了便早些去睡。”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饱满的额头。
“你还不睡么?”
他垂下眼帘顿了一息,又抬起笑着的眼,“我陪你。”说着他扬声唤人来收拾了碗筷食盒。
穆清当真是累了,躺到床榻之上,便觉困倦乏力,腰肢手脚皆酸软。她背对着他的胸怀,垫着他的手臂当作枕头,他衣裳上残留着前一阵她熏燃的建宁宫中香的气味,已是极淡,仍是很好闻,不觉慢慢阖上了酸涩的眼睛。
他轻轻替她揉着臂膀腰肢发酸之处,不出半刻,便感觉到她细微沉稳的呼吸声,竟已踏踏实实地睡着了。他小心地从她脑下抽出手臂,拽过一只软枕垫上,移身下榻,撩开帷幔,又往外头去坐着。
长达七载的筹谋铺排,成败皆在后日这一击,实是令他难以入眠。屋外无风,月色甚好,他负手踱步至屋外,独坐于院中的石凳上,怔怔地坐了半晌,只对月出神。
……
隋大业十三年,丁丑年。
时至六月末,太原郡十五县久旱不雨,田中青苗眼见着要焦枯旱死,太原留守唐国公率众官布告郡民,将行祈雨之礼。
这一日于围观祈雨的民众来说,仅是个有热闹可看的日子,或还带着几许希冀,巴望着老天真能为官家祭祀感动,当真落下雨来,只是这念想却远远地排在凑热闹的热忱后头。
于唐国公来说,无非是一个过着场子,显示官家心系民众的日子。
于虎贲、虎牙两位郎将,及杜如晦等人来说,却是个候等多时,惊心动魄的日子。
天尚未透亮,穆清便再不能睡,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端了昏暗的夜灯,照着凝视了一会儿他的睡容,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他睡梦中微微拧着的眉头,手已抬起,却怕惊醒了他,终又放下。
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打开屋门,往后院去替他准备早膳。因隔夜已吩咐下厨娘,小心照看炉火,故此时后厨中已有火光跃动。
穆清推门入内,阿柳已在厨中忙碌,看她深陷的眼眶,想来昨晚也是不得眠的。自那日定下诸事,阿达执意要跟随杜如晦同去,穆清亦有此意,故未多加推辞,只是心内觉着有些对不住阿柳。
阿柳见她进来,忙问,“面团已醒发过,可要亲手制汤饼?”
穆清点点头,往手肘上撸撩起袖管,走向方桌。方桌后头的炉灶上不知炖煮着甚么汤头,肉腥气浓重。她指着那口锅釜问厨娘,“里头炖的是甚么?一股子膻腥味。”
“羊骨。”阿柳接过话,“并无膻腥啊,飞过一遍水,炖得汤头跟清水似的,怎会有气味。”
话音刚落,穆清却已忍耐不住,转身背过方桌,捂着口鼻干呕了一阵。阿柳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倒来一碗清水。
这感觉似曾相识,穆清心下掠过一阵怀疑,前几日的情形一一从脑中快速走过,愈想愈疑,却不敢确认,只怕突如其来的欢喜瞬间成空。
阿柳歪头注视着她的脸色,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睁大眼睛,震惊,关切,惊喜的神情一齐撞在脸上,一面手足无措地放下手中端着的盛着清水的碗,两只手抬起又放下,又再抬起,不知究竟该往哪里放,口中结结楞楞地说:“快,快些,把脉瞧瞧,不是也懂得医理的么,快瞧瞧。”
穆清垂头犹豫不定,语无伦次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快些啊,犹豫甚么。还是我去找个医士来看过?”阿柳又催促了一遍。
穆清一副终于下了决心的模样,回身在方桌边坐下,左手手指扣搭住自己的右手手腕,闭目细密地诊听了一会子,倏地睁开双眼,面上是满满的遮掩不住的欢欣,口中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眼里亮闪闪的喜悦同泪光交织在一处,终是掉落下一滴泪来。
阿柳激动得原地碎步小跑了几步,“快去说予阿郎知道,不定要喜成甚么样呢。”
“阿柳。”穆清忽然伸手拉住她,又向炉灶边笑眯眯的厨娘投去一眼,“谁也不能说开去,免教他分了心。待今日之事大定,我自会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