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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言辞中的“朕与天同庆”?
她……能受么?
单单想起,贺锦年便感到无法承受,她面色苍白,眼角晶莹泪珠蜿蜒流下,缓缓跪下,将脸埋进他的膝中,口齿不清地说了句,“不要说违心的话……”
不,她不能,连想她都觉得感到恐怖!她根本无法想象,有一天顾城风牵起另一个女人的手时,她会如何!
“锦儿,你也会哭……朕一直在想,你的心究竟有多狠,竟让朕看到这一幕!”顾城风轻叹中他伸手,将她的脸捧起,以指尖托起她眼角的一滴泪珠,好似水晶般莹亮剔透,最后轻轻地揉碎,嘴角勾芡出一丝自嘲,“除非你打定主意要享齐人之福,一边与朕山盟海誓,一边为贺家开枝散叶?”
贺锦年猛地推开他,站起身,脸色微微发白,“不,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三心两意之人。城风,我向你道歉,今晚是我糊涂,以后断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顾城风眼里晃开一丝波动,带了些淡淡的期许,语气不容置喙,“锦儿,你比谁都清楚,不是我要逼你,而是,你我之间逆着天道伦常,如果要长情,注定要放弃亲缘和子息甚至是名誉。如果你不放弃,除非你元神归位,成为申钥儿!”顾城风倏地眸光闪过一丝阴狠,“这三年,贺元奇屡屡当殿逼宫,凭借的不就是贺家的一幅身骨?”语至此,竟是一笑,“其实,真正凭借的是,朕对你的心意!否则,朕给他一万个胆,这老匹夫也不敢在朕面前提半个字!”
贺锦年的心沉得更深,视线锁在御案上成叠的奏章,再一次陷入沉默。
这是三年前,挽月小筑地下寝陵中,在申钥儿的水日棺前,他答应一生再不逼迫她元神归位后,第一次提起。
她不愿!但她不知道如何直接拒绝!
这三年来,她不是看不到他的挣扎,他一个帝王,却过着半僧侣的日子,已近二十三岁,却无子嗣,她的心……亦疼!
几次想把真相告诉他,可每次话到嘴边终是咽了下去。
这三年,她因此也给了自已一个堂而皇之的原因——血咒!
是的,归根到底,不是躯体的问题,她本是女儿身,若无血咒拘绊,她早就在三年前就嫁给他。
其中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顾城风知道她的女儿身后,誓必不容六月呆在她的身边。
六月尚未及冠,又不谙于世间的人心险恶,那样的美丽的容颜若流落在外,谁能护他周全?
顾城风始终等不到她一句话,而今夜的冲击让他心里始终平静不下来,今夜是避过了,那明日呢,她现在不过是刚及冠,尚可以不在乎,但五年后,或是十年后呢?
当她身边的同龄的朋友皆成家立业后,或是有一天贺元奇真的以死来相胁呢?他能带回来她的人,能带回她的心么?
他的眼里迷漫着伤悲,那双桃花眸却没有焦聚,仿若穿透时空看到了另一个场景。
想着,想着,今晚那一刺心的一幕的画面又席卷着他所有的视觉神经,带来一段一段地抽痛着,他觉得他连说话都没力气。
他腾出手,指间用力地揉着胀疼的额间,逼出一分清醒后,看着眼前巴掌大的小脸颊,因为哭过,越发显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来,明明地一幅女儿家的模样,怎生了男儿之身?
若非是三年前,他与她身体接触过,他明明确确地知道她的身子中央有那物事,他定然以为她象申钥儿一样女扮男装。
他摇了摇头,扬扬手,口气十分烦燥,“你回去吧,朕,想一人静一静!”
“城风,你别想太多,那……锦儿先告退!”贺锦年心里乱得厉害,让她撒娇耍痴卖萌,她着实做不来。可若想两人理智些地谈下去,她心中自知,除了答应让申钥儿元神归位外,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贺锦年一脸郁色地回到自已的寝殿,桂叶和六月都已回到皇宫,两人正焦急地守在惊鸿殿的大门前等她。
一见贺锦年平安归来,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好象商定好了般,连平素大大咧咧的桂叶也没有开口问她事情结果如何,只是提着灯笼为贺锦年引路,边走边道,“五公子,奴婢已备好热水,和洗浴用品。这殿里的太监和嬷嬷奴婢都打发了,五公子您先沐浴,赶紧睡,这都快丑时了!”
“桂叶,你先侍候六月就寝,不必理会我!”贺锦年眼睑一直在跳动,她竭力稳住情绪,长吐一口气道,“我想安静地想些事情!”
贺锦年说完,将二人拒之门外,并且关锁了门。
此时,经过一路的思考,她脑子更乱,头更疼。
面对如此伤心的顾城风,她一直在问自已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肯回到申钥儿的肉身之上?为什么要让顾城风冒险背负好男风的污名?
因为血咒?或是因为要守护六月?难道真的是逼不得已么?
其实,这一切一切的理由都可以妥善解决。
若她回到申钥儿之身,血咒之实,可以和顾城风坦言,顾城风原本就是清心寡欲之人,断不可能为了一时的欢娱,让她冒百年血咒之威胁。
六月更不是最主要的问题,顾城风就算不同意六月在宫中陪她,以顾城风的能力,足以保六月不受任何人觑觎。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不愿意!
是她从骨子里的一种抗拒,她不想让自已恢复成为申钥儿。
这种抗拒随着灵魂附在贺锦筝身上越久,决心愈大。
究竟为什么如此排斥申钥儿之身,恐怕连她自已也不明白。
三年了,对申氏一族的恨早就了了,对秦邵臻的情更是在三年前就斩断,可她下意识就是不肯回到申钥儿的躯体之中。
还有一个问题,是她从重生开始,就从不曾去思考的问题……她的感情归属究竟是谁!
今夜顾城风话语中不过是戏谑要广纳秀女,以慰朝臣和天下百姓之心。
这三年来,这个议题每年都会被大臣联名上奏于金殿之上,于她而言,闭着眼睛都能猜出顾城风总有办法让事情不了了之。
她从不曾细细思考这个问题,顾城风要背负多少,不曾担心事情若是解决不妥当又当如何!
她更不必去操心,顾城风会不会受大臣送上来一卷又卷的美人图像的诱惑!
这三年,她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爱,除了自由外,她过得心满意足。
而顾城风这三年呢,他时时要提防贺元奇……逼宫!
她从不曾去仔细考虑,金殿之上,贺元奇提出唯一的嫡子回府侍孝时,顾城风在众目睽睽下,应拿什么样的借口拒绝贺元奇的正当要求,既能成功驳回贺元奇的金殿诉求,又不致于让朝臣怀疑贺锦年在宫中以色侍人。
她居然让他活得这么累!贺锦年想到这里,发了力使劲地咬着唇瓣,两片牙齿合力地撕咬,直至嘴里带了浓浓的血腥,方慢慢松开。
全身时冷时热,却没心思沐浴,便合着衣躺在床榻上,掀开锦被,将自已包裹起来,思绪不由自主地想着方才顾城风质问她,如果他亦如她那般阳奉阴违地与大臣周旋,那她会如何?
单是一种想象,她的心就象要撕裂了般,她根本无法接受顾城风宣布选秀,哪怕是这些女子仅仅顾城风名义上的宫妃。
可前世,当她是申钥儿时,她可以为秦邵臻死,可以因为想护住秦邵臻至死不曾说出自已真实身份。但她没有因为秦邵臻纳申皓儿为贵妃而觉得天要崩了、地要裂了!
既便是知道申皓儿成了贵妃,她依然守在冷宫之内,盼着见秦邵臻一面。
她和秦邵臻五年相伴,感情可论生死与共,她最大愿望是助秦邵臻回国,完成他的夙愿,然后嫁给秦邵臻,但她与秦邵臻之间从不曾接过吻,不曾亲蜜地说爱对方,更不曾有过原始的**。
在苍月时,她闲暇之时,常在质子行苑与与钟豫等一群宫女玩闹,或在出行任务时,与一群男护卫夜宿在同一个帐营中,秦邵臻从不置喙。而她对一些宫女侍候秦邵臻就寝,甚至侍候秦邵臻沐浴,她亦没有任何不自在,甚至也认为是理所当然。
可换到顾城风身上,除了桂叶外,她的寝宫里已无一个年轻的宫女,顾城风更不允许她与任何男子身体接触。
而她,自然也容不得任何女子在顾城风的眼前晃,便是韩昭卿这三年来,也在她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思及此,所有的答案都在心中,清晰如明月照映谷空山涧之溪水……她爱的是顾城风!前世今生,让她纯粹以男女之情爱的过的,只有顾城风!
她对秦邵臻若说完全无男女之爱,亦是不可能,毕竟,前世中,她倾了一生的心血。
只能说,她对秦邵臻的感情相对多元化,含着亲情、少女朦朦胧胧的情窦初开之情、兄弟之间肝胆相照的恩义之情。
贺锦年马上掀开厚重的被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突然很想马上把这个答案告诉顾城风,她想,但凡男人都会喜欢知道,自已是对方的唯一所爱。
她想让他开心,让他放下包裹,还有,她也会慎重承诺,贺家的事她会马上彻底解决。
她换了件衣袍,也顾不梳洗,就出了寝房的门,她想趁这个时辰,顾城风还未上朝前就把心里的话全对他说!
宁谧盎然的皇宫夜晚,早春的花蕊无声绽放,空中充满了花香。惊鸿殿距离御书房很近,贺锦年踩着月光,不过是片刻,就到了御书房的门前。
四周依然空无一人,贺锦年无需避嫌,直接奔至门前,轻轻一推——
御书房的门还是紧闭,她绕到后面,身手敏捷地再次攀上天窗,一推,心一紧……反锁了!
贺锦年眼中的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跳了下来,半缩着身子蹲在地上,指尖无意示地在地上画圈圈,脑子里空空的。
在这御书房的后院中,突然觉得眼前原本熟悉的幽亭小径,繁花异草一下就变得陌生,她茫然地看着四周怎么想也想不起应往哪条路绕回,便是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判断具体方位,脑子里通常是自动生成的地图,此刻却空白一片。
廓道上的宫人全被部清空,太监总管总是先顾城风下旨前,让宫人远离御书房,宫灯熄灭,只有她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空旷的花园中,不知身在何方。
她迷路了,仅仅是从后门绕回前门,她象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般在诺大的皇宫中闲逛着。
等她终于稍平静,凭着月亮的方位绕回到御书房门前时,顾城风一身明黄朝服从御书房里步出,眉间笼着一层少见的帝王威严,视若无睹地从她的身边走过。
总管太监在帝王身后,端着一叠批复过的奏折,低着首大气不出喘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帝王身后。
梧晴雪神色谨然,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轻轻一摇首,示意她暂时什么也别说。
贺锦年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之后,狠狠咬住唇瓣没有开口,这时辰,该是早朝时辰,她的事,等他下了朝再说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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