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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逝世后,沈府在白事上统共花了九千两白银,其中不乏太后所出。丧葬时,整条长巷皆是哀乐齐鸣、纸屑飘天,以往的哀是藏着掩着,生怕被人指点,这回的哀是彻底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任他人嘴碎。
京城墙里墙外,街头街尾,但凡有来去匆匆的,一匹马车,亦或一群不知为谁效命的人,看客都觉得那是赶往沈家的。原本沈府老一辈就走得所剩无几,今夕老夫人去了,担子就完全落在了沈太师之流的肩上,四大家族百年鞠躬尽瘁辅佐先帝明德以创盛世的局面也终于逐渐变成前尘烟云,寻不着影。这桩丧事,在热闹了京城三天三夜,连胡同里无忧游乐的五岁稚童都知宫城附近的臣街有个老妪走了。
招魂仪式那日请的是长生山的人,在幽暗的堂内朝北而舞,一遍又一遍,直到魂魄再也无法回应生者的这个世间,才算断了个干脆。帷帐背后,老夫人一袭素衣安详躺于榻上,招魂师的剪影不断投向她瞑目的遗容,身姿曳动。
鬼魅多行的深夜,沈府燃烛不灭,即便相邻大府熄去所有光,也抵不过那边映来的熊熊燃烧大火,胜似朝日东升一般,无尽跫然。
在这广而茫的天地,在这小而繁的京城,一弯千里银河下,终剩沈府与皇宫各自明华敞亮,遥遥相望。
南窗畔,廊影阑珊,有人立在那儿朝下俯瞰,却是一言未发。
招魂结束后,巫祝收身,恢复得片刻,就朝亡妇的至亲走去,这是来作安抚的,好告诉活人,逝者已步入轮回再不复还,就安心送人入土罢。与此同时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十分出众,那双通透灵眸黑漆不见底,像是不属于人间,真窥得人心底发麻。大堂内,巫祝同沈太师交代了一些闲事,沈庄昭等嫡系候在柱末静听他们攀谈。在此期间,她心中愈发觉得这些半步踏在幽冥间之人浑身散着冷气,那等风头和气度,皆不是他们这种活在白光里的寻常人可模仿的,和佛僧的向天不同,这些人通地,是阴暗的。但有一点吻合,那就是这二者仿似举手投足中,都有种将天尽数拥在手的气势,一双慧眼,看透了来日与过去,生死刹那,不过是又去了一条新路。
她对这些人只感无限好奇,正巧那头说毕,巫祝朝这边走来,她不由得挺足玉背,因如今在此堂间的都是沈府年轻的嫡长血脉,连帝家那边的卫央都来了,排场不可谓不大,断不能松懈一丝一毫。
巫祝是个高贵的女子,满身霜白,波澜不惊。
“长公主殿下。”她淡笑道。
“有劳了。”卫央答。
“尚可罢,”巫祝得体道,“人去时无所牵挂,魂念轻飘,心结俱解,如此而去就好比迎风远门,只似漫漫长旅,生者若是临终照料得好,也就无旁人它事了。”
了无牵挂……
沈庄昭心中默念。
她不禁望向身侧的卫央,若非有她,也许祖母不会走得如此安宁……
“人之终际,生人尽其所能。”卫央平静道。
而后,巫祝好似有事相道,于是对为首的女童子吩咐:“可以让太师为逝者更衣了。”
于是这群白衣童子领命向后退去。
余光所掠之处,沈庄昭瞥见阿父等人接过早就备好的衣物,怀着恭敬悲谨朝横榻步去,但巫祝对身后种种并未回头,反而勾起一抹慈柔莫测之笑凝望他们,不如说是望着卫央。
正当她揣度之际,巫祝开口道:“半年未见,殿下周身的鸑鷟之气更明眼可见了。”
鸑鷟?沈庄昭暗呼一惊,识得字的她自然知晓此乃五凤之一——赤者朱雀,黄者鵷鶵,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这其中最为忠贞冰清者,便是紫凤鷟。不得不道巫祝攀附之心太过挑眼,对唯一手握重兵权的长公主拟之为鷟,她真想知道,若是在太后与皇后面前,此人又会将她们各比作什么?
卫央未回,但那阖眸的那一丝意味深长,也足以表明与沈庄昭想的毫无差别。
“城外深山,虽远离人世,却也时刻牵念朝事,每占国运,便窥得皇宫聚顶,云端鸑鷟乍隐乍现,原以是那天降德臣,以示太后辅帝再创盛世,谁曾想去年宫宴后的落雨日,作法憩于阁中时见得殿下一面,才深知原黄昏与黎明时的每场漫天凤羽,皆是因殿下一人而起。”
卫央唇畔浮起若有似无的弧度,而沈庄昭听得满眸茫然。
她方才明白,原来这个巫祝正是去年请来甘泉宫作法之人,只是她所预,总让人无形忆起那位给皇宫留下阴霾的钦天监。
沈庄昭暗道不妙,莫非这又是一场阴谋?难道有人想策反长公主……
一时之间,身后所有人心中五味杂陈。
卫央不为所动,道:“夜长梦多,天色混沌出卦象,巫祝有自己之见十分寻常,不过孤每个日出日没之际,所见唯有天下太平、金光笼罩的大国之像,芸芸苍生才是普天光芒中的天下之主,一人之耀岂算得了什么?”
巫祝许是早有预料,于是慢莞尔:“众生自比不过一人,若那人是天子,是天女,莠草之光,怎及得过上天之主?”
身后的二位沈族嫡长子不禁露出讽刺冷笑,他们都觉她的话奉承过了头,算是拍在了高处不胜寒的冷峰上,换来的只有在风雪中冻得手心血肉模糊的下场。长公主性子何人不知?冷傲疏人不近人情,能领得起兵的人,自然也不肯拘泥于京城的油腻世故,巫祝此番话的背后,绝对别有用意,只是谁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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