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金玉其外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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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并且那里够远，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

    想到这，他不由心中窃喜。草草打包了行李，留张二指宽的字条，独个逍遥快活去也。

    悍妻未在身旁，即便隆冬光景，也胜过阳春三月。看向两旁，房舍村居如银砌，风雪滚滚似玉团；飞絮满桥，芦花盖路，行客苦落脚，树头难寻梅，此等季节，正是人间收藏时。

    郭子颐见此，心中暗道：若是在院子里，哪欣赏得这般景致？

    不过几日光景，金玉城墙已入眼帘。

    此刻正是入更时分，尚未闭门，他也不张扬，装作一般闲人，径直进去。行至三街六市，见灯辉灿烂，钟鼓齐鸣，与红石城大不相同，自是不胜欢喜。

    傍路沿，近墙角，正走街串巷时，忽想起吃住未有着落，当即随手扯住一行人道：“劳驾，这城里最大的酒楼是哪家？”

    那路人生了张老鼠脸，凸嘴尖牙，圆耳细眼。见他其貌不扬，一副乡下老赶模样，心里边先看轻数分，随手朝隅角拐弯处一指：

    “最好的酒楼？你这老土能去得起？怕不是被乱棍打出。朝这边去，到头便有几家客店，来往行贾多在此处安歇。”

    郭子颐也不生气，笑着问道：“有没有更好些的？”说罢从腰间扯出段布条，里面裹着硬邦邦沉甸甸的一块，在手里有意无意晃着。

    鼠脸见状，以为是真金白银，立时热切起来。“您往东走，见有条街挨排都挂大红灯笼，顺着直行，便是咱们这最大的酒楼，里边小娘子……”

    “赏你了。”

    郭子颐打断话头，将布条朝他一扔，自行离去。那鼠脸千恩万谢，赶忙将其捧在手心，手指感受着其中棱角与分量，喜不自胜。

    用牙撕开布条，走到灯火旁一照，哪有什么金银？只是路旁拾的一块铁插销。回头看时，早已不见郭子颐踪影。

    将插销往地上一摔，鼠脸仍嫌不够解恨，在上面狠狠跺了几脚，指着街巷深处大骂起来。来往行人看他发癫，个个都不明所以，只道是吃多了酒，独自在这厢抽风。

    ……

    依着那人言语，郭子颐径自前进，只是一步便迈出数丈，旁人觉得眼前一花，回过神来，仅余一缕微风。

    走不多时，见前方立着一大牌楼，上书“玉阙”二字。当下收了步子，缓缓入里观看。但见那明霞艳艳，碧雾蒙蒙，数不尽的琉璃砖瓦，宝玉飞檐；金钉镶银户，石兽镇朱门。

    郭子颐暗喜，心道这酒楼名字起得张扬，外表看去倒也像样，却不知内部如何。那酒楼伙计不似寻常人等，全然不以貌取人，恭恭敬敬将其迎了进去。

    却不知外厢犹可，入内更是惊人，屏风画着红羽傲空朱顶凤，壁上雕着金鳞幻日玉须龙。

    放眼望去，有一十二道回廊，三十六间阁子；上面有亮晃晃紫金葫芦顶，两旁栽枝杈杈碧色珊瑚树；正中间是摇光瑞霭缤纷庭，脚下踩着绫罗玉锦灵瑶台。

    这郭子颐观赏不尽，正入神时，有小二上前问候：“客官哪里来的？小楼这有琼浆玉露，时蔬鲜果，好酒好菜件件齐全；又有锦被云卧，粉红罗帐，美人歌舞样样精通，不知您中意甚么？”

    诸般事物连珠价滚出来，见他宛如唱词一般，郭子颐忍不住发笑，心中却是赞叹。

    “我姓郭，自北边来，安排点酒饭便好。”腰间软肉似乎在隐隐作痛，赶忙加了一句：“姑娘就不必了。”

    小二也不多问，行了个大喏，抬头唱道：“有北方郭大爷捧场，玉阙楼蓬荜生辉来——”引着客人，从旁边玉阶径上楼去。那厢正有方便的桌椅，挨着窗格，皎白月光团团映照。

    见有人要掌灯火，郭子颐拦住道：“这般亮堂，又有月光，用不着灯。”人才下去，小二倒了杯淡酒，郭子颐接住，只听他问道：“本店先小人，后君子，先定价钱再作打算，有天地人三般待客，您欲择哪样？”

    常言说客无远近，货有高低，这小二说的倒也在理，郭子颐道：“你这里怎个‘天地人’法，都说与我听。”

    小二道：“这天字号，有‘吃一看十’之称，桌面齐齐整整排着珍馐百味，美禄筵席；鸡舌熊掌，鱼脸猩唇包您受用；又有那狮仙糖果，异域佳膳，珍酿香醪享不尽，八珍千盘赛神肴。”

    “周围点起琼雾熏衣香，围拢百鸟朝凤扆；换上金沿镶玉桌，座下七宝檀木墩，两旁女子吹拉弹唱，斟酒陪歇。您要冷了，燃个火炉，热了，换座冰山，菜肴不合口，流水更替。若是值斋戒，品清茗，择黑白，好生鲜，小楼也能为您预备齐全。”

    郭子颐一问价，自己倒也尽付得起，当下拊掌笑道：“甚好甚好，只是我这人喜清净，不愿太多人烦扰。那后两样呢？”

    小二道：“这地字号，被唤作‘看山吃山’，地铺霞光红毯，桌挂锦艳绣帷。鸳鸯杯、鹦鹉杓，件件精致；青鸟碗、喜鹊碟，样样如形。说不尽飞禽走兽，嫩笋黄精，蜜食蒸酥花团砌；蜜桃鲜荔，梨肉魁圆，松子葡萄又甘甜。”

    “银稻饭、金丝卷，玉盘高垒；花腻酒、油膏蟹，满桌香馨。又有油炸糖浇，秘卤勾芡，小人亲自伺候，进退诸般皆设，往来绰抹不停。”

    “不错不错，再说说人字号。”郭子颐性子被勾起，仿佛不愿果腹，只为听他报名。

    小二又道：“不敢在尊客前说，这人字号，没甚名目，只余诸般果品、菰饭米糊，荤有猪牛羊鸡鲜鱼肉；素供笋芽豆腐配蘑菇。汤饼糯粉、凉膏乳酪，只无几人扶持，皆是自行添换，届时任凭赏赐几分，绝不相争。”

    听他唱完，郭子颐蓦然寻思：若选最次等，难免被看得轻了，不过自己已有数年未至此地，这酒楼更是从没见过，此行不宜过度张扬，弄个中庸些罢。

    “那便来地字号的尝新。”

    “贵人要个看山吃山嘞——”

    不一会，果子蜜饯等物逐个摆上，那店小二一旁侍候，挨样尝过，果真是难得一觅的美味。又过半个时辰，酒菜备齐，郭子颐松了裤带，放开肚皮尽情受用，也不过吃个七八分。

    ……

    结账时，伙计告知，已有人代付。

    问是何人，答曰：少东家。

    郭子颐心下大奇，依着指示，寻到东南角一桌，是个俊朗公子，身穿织锦罩袍，腰系狮蛮玉鞓，足蹬绣金朝靴；生得朱唇皓齿，眉清目秀，面容极是华贵。周围也无甚鹰犬伴当，仅有一中年汉子相陪，四十来岁，相貌干练，指头上箍个银圈。

    衣着不凡，饭食却是简单，只有两碗汤饼，一盘羊肚，一壶淡酒，一碟茯苓膏。

    看清至走近的短短数秒，郭子颐已忆起来，这人是安南伯独子，数年前初到此地，与之有一面之缘。只是那时他年纪尚幼，两人远远望过一眼，未有交流，不曾想在这被认了出来。

    钰南诚的儿子请我作甚？

    万物宗与伯爵府几乎没有生意往来，接触也近乎于零，只能说听过名号，但陌生得紧。况且由于红石城立场缘故，两家有着天生隔阂。

    “郭伯伯远道而来，恕小侄未能远迎。”

    钰珛执手为礼，邀他就座。对面虽是南方大豪，郭子颐却也不愿落了身份，回了一礼，款款坐下。

    刚一落座，心中便有了计较。红石城几大家族里，对外以沈万四为首，郭家倒是未与之交过恶。况且这公子年纪轻轻，比小晔不大多少，也不惧他有什么歪心思。

    一大一小仿佛挚爱亲朋，在桌上便说开来，风土人情、政治时局，一时间络绎不绝。唯独那汉子低头吃面，无意攀谈。

    “既然那小二唤公子为少东家，酒楼想来是伯爵府的产业？”郭子颐随口探道。

    “若说是或许不太严谨，这小楼是家母的玩闹之作，父亲对此也未说什么。”

    “原来是伯爵夫人，真乃女中豪杰，佩服。”

    话不多时，钰珛咽下块茯苓膏，笑嘻嘻道：“您身为一宗之主，等闲不得远游，今日来此，定是有什么大事。可否说来听听，小侄也想尽份薄力。”

    这话羞得郭子颐满面通红，连忙喝酒掩饰。东拉西扯，好不容易将话题绕开，俄而念头一动，将事情装不经意间说出。

    听他说完，钰珛执筷的手停下，止住笑意。“真若如此，这位第五先生通熟黑白两道，交际三教九流，或许能帮得忙。”

    “衙内客气。”

    汉子抬眼，说出今天第一句话，嗓音粗重。伸过手来，便要与郭子颐相握。

    手背蛇皮般厚实，指节老茧发黑，是常年探钢砂、握刀柄的手。

    第五？好古怪的姓氏。郭子颐心中想着，慢慢伸手，与之握在一处。

    两人手臂不动，郭子颐仿佛听到凶厉咆哮，宛如面对一头魂兽。力量在手心处爆发，碰撞，完成最直接的试探。

    一旁的小二端着托盘路过，脚下忽一个趔趄，整座楼板似乎也有震动。

    郭子颐连带椅子轻轻滑出一尺，慢条斯理地挪回原位，笑容不减。

    那汉子身体不动，怔住一瞬，接着行个无礼喏，自饮一杯。

    钰珛看看两人，忽然抬手招呼道：“替先生换张椅子。”

    店小二端张新椅，汉子站起时，喀嚓一声脆响，原先坐的那张已成碎片，四条椅腿牢牢嵌在楼板内。小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拔出，已是累得浑身是汗。

    “第五海学艺不精，两位见笑了。”

    据钰珛介绍，第五海来自北方，原是在野行走的魂师，上月偶然相识，也算他半个师傅。后在伯爵府随意觅个客卿之位，是难见的得力之人。

    “有第五先生帮衬，您在这片查事情多少方便些。”

    郭子颐皱眉，未置可否，忽道：“伯爵大人知道我们说话吗？”

    钰珛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嘬着面汤，闻言沉默一阵，答道：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那便有劳第五先生。”

    钰珛唤小二收拾碗筷，先前第五海垂首思量，少顷摇席而去，很快便又回来。手中多个空白纸袋，应是作信封用。

    “这里面的，或许有些关联。”

    他将纸袋撂在桌上，沉声道。

    郭子颐捏起一角，轻轻撕开缝隙，里面有几张灰麻纸，画着些怪诞内容。